甘南阿万仓草原堆雪摄影
甘南:八朵祥云
作者
堆雪朗读
李少平
一朵云带路
一朵云带我上路。我追随它留给大地的唇印。
一朵云带我去甘南,把我的血压和心跳带到甘南的高处和低处,明处和暗处。
高处和明处是雪山,低处和暗处是溪水。
风吹草低。中间大片大片的绿,是我垂涎三尺的玛曲草原。
一群羊带我消逝于草甸深处。一簇花让我和石头误入歧途。一头牦牛,把我驮到银光闪闪的雪山下。一只牧羊犬,摇着尾巴,引我去见毡房旁刺绣的卓玛……
我该如何说出内心的愉悦?更多惊艳,让云朵去描述。
我还得感谢天空那一只鹰,感谢它波澜不惊的翅膀,一路上美的引领。
我更要感谢风情万种的碌曲,盛满美酒的银碗等待月亮和星星升起,款待骑马而来的客人。
天,已无法表达蓝。水,已无法表达远。山,已无法表达高。草,已无法表达绿。寺,已无法表达静。
一朵云带我到甘南。我怕我会爱上,那个云朵一样走远的人。
甘南草原的云堆雪摄影
午后禅定寺
阳光埋葬我的前半生,露出的后半生,便是午后的禅定寺。
就像我曾沉沦于一朵花里,但这朵花最终又将我从深渊救赎。
在卓尼,一座寺让我突然之间失语,面对万里晴空和无尽大地长跪。
一缕缭绕的香火里,那些曾经被我踩于脚下和遗弃身后的事物,瞬间端坐我的头顶。
我知道,我该赤足一步一字来到这里,像甘南草原沉默的石头,用血迹,向连绵的雪山叩拜、匍匐。
远离尘埃。我是空气中呼吸吐纳的木鱼。梵音袅袅,经文荡漾。穿过肋骨的风,翻晒我被泪水濡湿的清晨。
走过市井繁华,回头再看午后的古寺,阳光遮去的部分,转过风雨交加的经筒。一生,我将忠实于心,把世间磨难隐忍。
我将走遍千山万水,采百花之血,用尘世的五颜六色,勾勒你唯一的虚静。
我用双手合十的方式,打开朝向世俗的山门。
廊柱之间,光影变幻无穷。
一朵云落地生根,安顿下,我动荡不安的一生。
阳光-佛光堆雪摄影酒中的藏王
我想象过如此盛大的场景:雪山围拢,格桑绽放。
马群如洮河奔涌,腾空的蹄声远如滚雷。牛羊依山势而动,渐渐凝结成酥油般的祥云。
鹰击长风,宽大的翅膀丈量天空。蔚蓝,是甘南草原流淌的另一种血液,粘稠浓重如迭山之黛。积雪的峰顶,因为日月的垂青,雪莲微颤,明若初醒。
万物疯长的季节,油菜花更像金*的歌声,一望无垠。青稞顺风拔节,闪烁性情与酒劲,仿佛背插旌旗、腰佩宝剑的勇士。
金器和佛光摇曳的甘南,镂花雕纹的砚台,都有风生水起的历史。
草地铺出梦境,花冠高过星辰,七彩的经幡展翼于屋宇。长号低扬,佛塔高耸,哈达的虹影飘过地平。
春风秋雨,寒霜大雪。岁月交替,饱含万物的契机、人神的旨意。
此时,藏王坐拥美酒珍馐,背靠雪山,满怀福祉,瞩目远方。
青稞的精血与火焰的*魄提取的甘露,盛于千杯万盏,祭献天地神灵,宴酬四野八方。
普世的藏王,用芬芳的琼浆和温情的目光,犒赏恩泽青藏的赞普,答谢耕耘高原的子民,款待匍匐圣地的信众。
顷刻,大地芬芳淋漓,万物吉祥归心。积雪融化,草木葳蕤,百花争艳,人畜欢腾……
二百多年后,我在卓尼的一方洮砚上与尊贵的藏王相遇。
朦胧间,砚中看是香墨又似美酒。玉液清冽绵柔、浓郁醇厚,青藏云朵、迭山雪峰、洮河流珠、麻路小镇等盛景,尽在其中。
面对王的盛情,我竟手足无措,不知该挥毫泼墨还是开怀畅饮?
在卓尼,我深知,酒美易醉,墨香难涂。
左右为难之间,留下一纸空白……
甘南天空的鹰堆雪摄影
卓尼星空
星星落下时,我在山中。山,高出往日,高过前世。
昨夜一场大雨,把山体和道路洗净。我在一樽浑浊的酒中,把山重水复的苦难忘记。
人世间,难得星罗棋布的夜空。如豪雨或酒神莅临,渐次打开辽阔澄澈的心境。
我所遗忘的,已是遍布草原的石头。我所迷恋的,旗布林卡的格桑正开花结籽。
我举起酒杯,先给那盖头未揭的明月,再洒向滚滚而下的银河。第三杯天地陡然为我敞怀。第四第五杯,我献给红尘中起舞的卓玛和扎西。
千杯过后,我想起你。今夜,你在世间另外一个角落,藏得最深。
当星星落下,月亮升起,你会看到我们,曾经的影子。
长夜,无需赘述,所有的璀璨和朦胧足以说明:关于世间恩爱,轮回生死。
关于想念和埋葬,都需更深的夜色、更亮的星辰。
在甘南阑珊的夜色里,谁会与我一样,趁着醉意未消,辽阔地说一句:爱你如爱卓尼,每一个走过星空的人……
谁会与我一道,在卓尼醉去,被草木淹没,被露水打湿,被羊羔拱醒,又被一朵满面通红的格桑花错认为新人?
翌日,我将放下皮鞭,走向山岗,耳畔再次回荡起,献祭雪域的神曲……
甘南草原暮色堆雪摄影在卓尼的麦田埋下泪水
为了忘记过去,我种下一千亩麦子。
将低矮的屋舍与高迈的星空,隐匿其中。
我的爱人,已经搭上行往远方的马车。熟睡的孩子,于昨日托付善良的邻居。
剩下一群羊,那是洮河里还没净身的乌云。*昏,它们将在一声嘹亮的鞭影中,走向天际。
我宁愿孤独一世,也不愿舍弃那片形而上的麦地。有南风,有鸟鸣,麦子们在酒香中扬花吐穗。谷子和高粱鎏金成熟,我将在她们怀里睡去。
偶尔大醉,随风醒来,在麦行间寻找田埂和光阴。麦田重叠,错落,倒伏,站起,荡漾成海子或梦,我在深夜不忘啜饮她的歌声。
金色的麦浪迎来惊艳的生命,同时也为我举起旷世的葬礼。
在卓尼,每一粒灼热的汗水,都是羊背上滚落的清晨。
我在一望无际的麦田埋下泪水,等待收获,风调雨顺的来生。
甘南麦田堆雪摄影失语扎尕那
今夜,我在你的怀里,姐姐。今夜我哪儿也不去。
云朵已经硬成石头,泪水已经亮成星宿。你手执松枝,赶着蕨麻猪,正往家里走。
麦浪翻滚的扎尕那,热风鼓舞的扎尕那。落日,仅为我和我的牛羊,留下活命的一条小路。袅袅炊烟,足够旷世的爱情,在绝壁上攀援、呼吸。
歌声,被留在起伏的光影里。石头的背面,刻着山神的豹纹。我守望你,犹如一朵云守望,睡梦里不断绽开的穹庐。
四月会有雪水流下山谷,五月会有青草和野花长出木屋。八月到九月,大片大片的青稞和麦田开始背诵经文。四季轮回,你是我心里不会停下的转经筒。
一生,在石头里相遇,就要对你保守那石头的秘密。石头流血,我为你种下虫草。石头怒放,我把你从雪莲里打开。
石头孕育英雄的草原,我在扎尕那金丝绒的晨光里,被一丛高拔的雪杉叫醒。
石头与石头拥抱,厮守,那是高原的霜节和雪季莅临,我在火堆里刨出你雪白的肌肤。
拥有石头,注定只能做一名石匠,石屑飞溅中,眼里只剩一尊如玉的神。
扎尕那,请允许我把所有的石头都命名为扎西。请允许我,把所有的青草和野花昵称为卓玛。请说媒的月亮和陪嫁的太阳作证,看着我,娶来一片草原或一座雪山的一生。
让我在姐姐雪白的怀里,度过一颗石头坚定而昏庸的余生。
甘南扎尕那堆雪摄影潜入迭部的一只羊
一只颈项挂着铃铛的牦牛,帮我找到草地。一只乌云和闪电开过光的鹰,引我走进雪山。*昏很快到来,我已看见迭部隔世的灯火。
嘘,别出声!今夜,我将在她的怀里借宿。
雪山就在胸前,它星光璀璨的白,让我始终不敢对视。涛声究竟来自松林还是幽谷,我也无法确认。渐次酥麻的夜里,奶水和溪流的涤荡,令人恍惚。
大拇指摁开的地方,山神始终站在目光稀薄的天空。绕开初春的桃红柳绿,更美的田畴,需要在云层里耕耘。
起初,我是随着一朵云悄悄潜入甘南的。之后,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尾巴肥硕的羊,混入迭部无边的羊群。我知道,作为灵*的漂泊者,一朵云或一只羊,才有理由长时间逗留在高原的草场。
是夜,奇静的迭部,依旧在微醺的土酒中。牧羊犬趴在栅栏外仰望星空。河曲马回归露出梦乡的岩画。牦牛席地而卧,反刍夜色中微明的雪峰。光影交错的古叠州,银质的酒碗在篝火中碰响……
从一座雪山到一粒心怀善念的玉珠,从一片草原到一株顺风拔节的青稞,从一只羊到一朵安身立命的云,从一个人到一块立地成佛的石头。
迭部,当我放下旧念接近远方,请把我视作黎明前挤出栅栏的阳光。
甘南迭部雪山堆雪摄影玛曲:离我最远的卓玛
那是另外一朵格桑花,开放在三省交界的雪域。
离雪山最近的姑娘,与*河最亲的姑娘。姊妹中,个头最高、眼睛最黑、发辫最长的姑娘。
在雪山下牧羊、在草原上挤奶、在*河边饮马的姑娘。偶尔直起身,抬头,眺望远方。
肌肤黑而秀美的姑娘,胸脯突突奔跳的姑娘,心思守株待兔的姑娘,目光南辕北辙的姑娘。拿不定主意,心绪却像*河首曲,能来个度大转弯的姑娘啊。
手执皮鞭和花朵的姑娘,口衔冰雪与虫草的姑娘,矗立敖包祈福的姑娘,埋头焚香诵经的姑娘。
把酒杯端到我眼前的姑娘,把哈达挂在我脖颈的姑娘,把骏马牵到我身边的姑娘,把长袖舞进我梦乡的姑娘。
雪山深处还是雪山,草原尽头还是草原,*河下游还是*河,高原上头还是高原。
玛曲,话到嘴边藏半句的姑娘啊,甘南离我最远的卓玛。
年平均气温仅有1.1℃、无霜期只有19天、年降水量却有.5毫米的姑娘呀——
这又冷又湿的春天,要不我们先到毡房去暖暖?
甘南玛曲*河第一湾堆雪摄影文字原载年第7期《星星》下旬刊
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