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子终于成了姐夫的新娘。”
要是我看的话本子是这么个开头,我绝对会吐写话本的人一脸口水。
可要命的是,现在的我正坐在红火的花轿里……
去嫁姐夫。
都说李代桃僵,我觉得我这朵李子花是真的要僵了。
1
晃晃悠悠的轿子颠得我直犯困。将红艳艳的喜果放在一边,伸手扯了扯身上不太合身的喜服,此刻我最想掐死的是我那倒霉催的姐姐。
大婚之前玩消失,她顾听霜真是好胆。这婚事是当朝天子赐下的,是谁想悔就能悔的吗?
姐姐夫家的家主是镇国大将军裴恒,他的胞妹是当朝圣宠正隆的裴皇后,准夫婿正是皇后嫡亲的侄儿,裴家嫡次子,骁骑营都尉,皇都三少之一的裴煦阳。
且不说夫家家世本就已经显赫无匹,就是这裴二少也不是我爹一个从三品的官员开罪得起的。
家里小范围的兵荒马乱之后,走投无路的双亲无比庆幸当年生的是枝并蒂双姝。
于是乎,这锅直接就甩我顾听雪的头上了,说好的姐妹情深呢?坑起我来倒是不含糊。
当年我与姐姐出生之时,有个破落牛鼻子老道给我们批了一命,说是孪生双姝命中有劫,必须分开抚养,否则其中一人必活不过及笄。
也亏得这一通胡诌,我被送去外祖家,很是过了几年逍遥时光。
外祖母年轻时性子跳脱,最不愿拘着女子学什么大家闺秀那套,完成每日课业,只要不出格,怎么高兴怎么来。
于是我打小就跟着表兄上山打鸟,下河摸鱼,吃喝玩乐、斗鸡走狗无一不精。
我野惯了,别说代嫁,就是正经三媒六聘的嫁人我也是不乐意的。
怎奈抗旨拒婚就是死罪,全家都得搭进去那种。
看着父亲深皱的眉头和母亲哭红的双眼,我一咬牙还是同意了。
双亲纵着我肆意了这些年,我也总得回报顾家一二才是。
为防才艺不精被识破,我狠着心用利刃划破了手掌,疼得呲牙咧嘴。看着裹成粽子的手,我有些惆怅,要是他日逮到顾听霜,非扒掉她一层皮不可。
“我的儿,进了裴家,母亲不在你身边照应,一切都要仔细应对。”母亲不住的抹泪。
“女儿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关乎整个顾家的性命,不会掉以轻心的。何况还有绿萝在,您就放心吧。”
毕竟绿萝是姐姐的贴心侍婢,对于姐姐的一切也算了如指掌。
母亲将我搂在怀里泣不成声:“我的儿,委屈你了。”
“夫人,该起轿了,别误了吉时。”喜娘在身旁小声催促。
绣着双枝并蒂莲的红色轿帘落下,将我与顾府的大门隔绝开来。
哎,坐上这花轿,从此我便再也不是顾听雪,而是皇都才女顾听霜了。
花轿颠颠簸簸一路行去,终于将我摇去跟周公下棋了,连何时落轿都没有察觉。
砰的一声震响将我惊醒,接连又是两声,似有东西撞上轿门。
还有人抢亲不成?正待撩帘去探,却听喜娘溢着笑的声音传了进来。
“一箭天赐良缘喜临门,二箭地配以双夫妻睦,三箭鹣鲽情深到白头。”
这射天射地射人的三支无头喜箭,全都撞在了轿门上,一支也没射偏,可见对方箭术精湛。
“浮夸了点,所幸不是个草包。”我忍不住轻嗤。
“新妇落轿。”喜娘声音刚落,绿萝伸手打了轿帘扶我下来,缓缓往前走。步子迈大时都会被绿萝扯住,轻声嘱咐“小姐,缓步缓步。”
这一身繁复的喜服与凤冠本就沉重,还接二连三跨火盆、跨马鞍。我早就窝着火,现下气血越发不顺了。
2
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一众仆妇丫鬟退出房去。前厅道贺祝词,觥筹交错的声音隐隐传来。
房内没了动静,我伸手扯下喜帕,将那顶快将脖子压断的凤冠取下来。
成亲的规矩繁复,我却记不得多少。比如此刻,就算饿得前胸贴后背,桌上的吃食却是分毫不敢动,若是需等新郎一同入席,我却先用了可就坏了。毕竟皇都才女在规矩礼仪方面可是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的。
无奈之下,只好照着喜果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溢满,我才长舒了口气。
以为裴煦阳要筵席散了才会过来,听到门扉响动,惊得我差点把喜果甩出去。
将凤冠胡乱扣在头上,盖上喜帕,还不忘将喜果翻了个面儿。幸好刚才照着一边啃,翻过来捧手里还能是个囫囵的,再啃下估摸着就遮不住了。就是嘴里的一口果肉不能嚼出动静,吃得很是磨人。
透过喜帕,一双绣着祥云纹的藏青色云头软履出现在眼前,我的呼吸都滞了滞。
修长的手执着秤杆挑开喜帕,那人却没言语,静静的站在面前看着我,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娘子,你的凤冠……歪了。”声音如同掠过竹林的风,带着让人心颤的悦耳。
闻言,我慌忙腾出手来整理凤冠,却不想放在膝上的喜果就那样滴溜溜的滚了下去,在地上打了个旋儿,落在那人脚边,露出被啃得参差不齐的齿印。
“哈哈哈……”在我窘得无以复加的时候,裴煦阳的笑声溢满整个房间。
笑归笑,他还是贴心的拉着我走到桌边,也不急着喝合卺酒,而是陪着我吃了些东西。
裴煦阳执着我的伤手细细端详,眉头轻皱起:“怎的伤到手了?”
“我……篆刻之时不小心被划伤了。”我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握住,挣扎一下都疼得抽气。
“我有皇后赐的伤药,一会给你抹些。女子的手最是金贵,别落下疤才好。”
“多谢夫君。”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声音犹如蚊呐。
裴煦阳愣了片刻,复而露出笑容“再唤一声。”
我抬起头,看着那染满笑意的眸子,突然有点恍惚。
叫错了吗?我倒是想叫姐夫来着,可也得有那个胆儿呀。
“妾身可是失言了?”我怯怯开口,心里惴惴不安。
“没有,娘子的声音甚是悦耳,想再听你唤我一声。”裴煦阳的嘴角上扬,眼里漾着微光,仿若掬着一汪春水。
“夫……夫君。”
这一声夫君似乎令他十分满意,擎着笑执起桌上的白玉合卺杯,与我交杯而饮。
裴煦阳唇角的笑意一直不曾消散。
“娘子,还记得我们的初次相遇是在哪里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眼前飘过了四个大字“校考来了!”
我歪头假意思索了一番才缓缓开口:“应是去年三月初六,在国公夫人的品茗宴上。”
姐姐与他虽交集不多,我却熬了一夜将有关的事背了个滚瓜烂熟,防的就是眼下这种万一。
“不对。”他伸手将我垂在腮边的发别到耳后。
这两个字无疑于一道惊雷,我的笑容僵在了唇角,感觉现在的场景略为惊悚。
“我……记错了吗?明明就是在国公府呀。”
感觉天都要塌了,第一个问题就让我这个西贝货现了原形,顾家今后还有活路吗?
心里快速的谋算着,想着怎么把这话给圆回来。
面前的男人一双清俊的眸子映着我的眉目,将我的手包进掌心,让人安心的温暖透过手掌直达心底。
“是在三生石畔。”
我强忍住掀桌的冲动,干笑了两声应了句:“呵呵,夫君真会打趣。”
“看来你是真忘了。”即使我一脸揶揄,裴煦阳也不恼。
“许是喝了孟婆汤,故而没记住,夫君海涵。”我无力的回了一句。
坊间传闻这家裴二少杀伐果断,为人疏离而冷肃,今日看来这人温柔得不像话,似乎与传闻中不太一样。
3
床榻之上,鸳鸯喜被下的我们都没有说话,这诡异的沉默让我心如擂鼓。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突然一股暖流溢出,我低呼一声坐了起来。
“可有哪里不适,是我碰到你的伤口了吗?”他没有责怪,反而比我更紧张。
要是有地洞,此刻我想钻一钻。
过了半晌我用小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句“我……我……癸水……”
按理说,择选大婚吉日之时都是将新娘的天癸之期避开了的,可当初母亲合的是顾听霜的小日子,不是我的。
谁会知道这洞房花烛夜,竟然会遇上这事儿。要是细查起来,说不定我也得露馅。
再多的思量也抵不住小腹一阵阵的绞痛,瞬间就让我完全没了思考的能力,倒回床上缩成一只虾子。
裴煦阳静默了片刻,也没有唤外面的仆婢,而是轻轻抱着我沐浴更衣,换了清爽的衣物和天癸巾。幸好床上垫了验贞布,撤了之后仍是干净,便让我躺了个舒适的位置,并将那沾上血渍的验贞布递了出去。
等外面守着的仆婢婆子散去,独独留下了绿萝。绿萝得知我天癸至,也吓得不轻,生怕裴煦阳发现端倪。而他只是轻声叮嘱绿萝灌了汤婆子过来,见我无恙便去书房歇下了。
次日,裴夫人差人来传话,说我身体不适就不用去请安了,赏了些首饰,还叮嘱我好生休养。
那叫玉翘的大丫环,看着缩在被子里的我,表情很是怪异。
我似乎还听到她离开时小声的嘀咕了句:“二少爷真是的,太不懂怜香惜玉……”
呃,她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接连几日,裴煦阳每晚都来陪我用晚膳,体贴温柔得我都有点恍惚。
待他独自去了书房歇息,我躺在喜床之上望着帐顶出神。突然想问问顾听霜,这么好的夫君干嘛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她的失踪,其实我猜到了一二。虽说从小她是养在深闺被母亲悉心教养的,可是她乖顺的皮囊之下,有一颗不甘困于桎梏的心。
她不止一次告诉我:“雪儿,要是当初被送去外祖家的人是我就好了。天地广阔,我也不想拘在一方深井之中。”
不知现在的她在什么地方,是否安稳,是否寻得心中的广阔天地。
4
次日醒来时,被眼前一张放大的脸给吓得不轻,下意识伸脚去踹,竟真的将那人给踹下床去。
“娘子,今日倒是精神了不少。”裴煦阳被我一踹并没落地,单手撑地一个极其漂亮的翻身,稳稳的站在了床前。
“夫……夫君……”我被惊得彻底醒了神。
他又重新在我身旁躺下,轻柔的为我捋了捋头发。“见你睡得香,没舍得叫醒你。你倒好,这一脚可不客气。”
见他面无愠色,我才放下心来。“妾身失仪,夫君恕罪。”
“前些日子你身体不适,我已告请岳父岳母晚些回门,礼物已经备下了,你既已无碍,今日就回门拜见吧。”
他的手抚过我的发落在了我的颊上,轻轻的摩挲。
他唤了绿萝进来伺候我洗漱更衣,起身时轻柔的在我额上印了一吻:“娘子,今后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喜欢你跳脱些的样子。”
望着他的背影,我微微出神。跳脱?顾听霜也有跳脱的时候吗?
马车缓缓在顾府门口停下,双亲已经在大门处候着了,这其实是极不合规矩的,但母亲眼里的急切和担忧已经说明了一切。
见我下来,母亲走上前来拉着我的手,眼里又蓄满泪水。
“我的儿。”
“女儿回门,你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父亲低声责备了一句。
裴煦阳上前给父亲母亲见礼,被父亲引入正厅。
“他待你可好。”母亲拉着我的手,细细的打量着我。
“找着她了吗?”我没有回答,只是轻声的问母亲。
母亲四下环视,轻轻的摇了摇头。
“你父亲不让人去寻。”
“这是为何?她回来,我们才好换回去。”
裴煦阳对我越好,我就越担心,说破天这也是姐姐的姻缘,若有朝一日我与他日久生情陷了下去,与我们三人都不是什么幸事,还不如早日拨乱反正。
“你已嫁过去,便不必换了,何况……”
“可是母亲,鸠占鹊巢总归不好。”
回去的路上,裴煦阳见我心事重重,递了杯茶水给我。
“怎么了,若是思念,往后可以常回来看看,我陪着你。”
我望向他的眼,他的眉眼极好看,是我见过最俊美的男子,还那般温柔体贴。
“夫君,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这话从我口中说出来多少有些轻佻,但我忍不住想知道,这样好的裴煦阳,到底喜欢姐姐什么,才会如此温柔以待。
“只要是你就好。”
“或许,我并不是你想象的样子。”我轻声的喃喃,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裴煦阳的大嫂谢诗雨是户部侍郎谢明的女儿,当年在贵女圈中也算是与姐姐不相伯仲的才女。
我曾听闻当年她一心想要嫁给裴煦阳,但裴煦阳属意姐姐,她被婉拒之后竟然嫁给裴家大公子裴煦朝,故而婆母并不怎么喜欢她。
她突然邀我品茗,让我有些惴惴。
“二弟妹,这茶可是不合口味?”她的笑未达眼底,一脸的倨傲倒是毫不掩饰。
“怎会。大嫂这茶清洌回甘,是上品。”
“我听闻二少爷前几日都宿在书房,可是你二人有什么嫌隙?”她轻啜了一口,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大嫂这话从何说起?”我皱了皱眉,面上已有不悦。
“下人们可都在说这事呢。”见我不悦,她却笑了。
“下人们嚼舌根的话怎么能入得大嫂的耳。长舌可不是好习惯。”
这哪是来品茗,分明就是示威的。我将缠枝纹汝窑盏往几上一顿,茶盏与桌几发出一声碰响,将谢诗雨惊得愣了一瞬。
“顾听霜,你什么意思?”谢诗雨终于冷了脸色。
我睨着她反问:“大嫂是什么意思?”
许是我的不屑激怒了她,她拍案而起,指着我:“你不要以为嫁给他你就可以妄顾规矩目无长嫂了。内宅之中,你还是仔细着点,别惹了不该惹的事,难以收场。”
“大嫂,手伸得太长,恐有断臂之虞。”既然她不友善,也就别怪我说话不客气了。
“当初要不是你……”谢诗雨提高了声音,自觉不妥又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大嫂,妄念终归是妄念,你也别去惹不该惹的事。”说完,唤了绿萝就要走。
“你……”她站起来,扬起手朝我挥了下来。
笑话,我顾听雪长这么大,何曾吃过亏。我与表兄们跟着教席学拳脚的时候,她谢诗雨绣线都还没捋明白呢。她敢打,就要做好伤手的准备。
谁成想,还不等我有所动作,她挥下的手便被另一只手截住。
裴煦阳却是一脸寒霜:“大嫂,我的妻子还轮不到你来管教。今天她无事便好,但凡少了一根头发,你试试护不护得住谢家。”
裴煦阳甩开她的腕子,转头与他身后的大公子裴煦朝告了个罪,便带着我走出了院子。
见他一脸冰寒,我扯了扯他的衣袖:“夫君。”
他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我,看得我有些发怵。
“在裴府,除了父亲母亲你得迁就着点,旁人若是敢欺负你,你都别客气。捅破天,有我给你兜着。”
5
就为了这点破事,裴煦阳竟然一天没怎么跟我说话。
不是,我就想问问他,他是哪只眼睛看我长得像个包子,可以任人捏扁搓圆了?虽说被人护着的感觉挺不错,但就算当时他没出手,我也能让谢诗雨吃吃苦头。
待我午憇醒来,发现桌上放着一个食盒,附的小笺上是裴煦阳的字迹,几个小楷苍劲中不乏秀逸:尝尝,可喜?
掀开一看,我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带骨鲍螺。”
这可是我的至爱,从前在外祖家即使我极受宠,也只有在生辰和年节之时才能吃到。当然,除了美味,它还贵,以至于我十二岁那年生辰,几位表兄凑了一个月的月例钱才给我买了一盒。
坐在桌前盯着盒子里那一碟带骨鲍螺出神,裴煦阳是怎么知道我好这一口的?难不成,姐姐也喜欢这个?
这时绿萝捧着水盆走进房里要伺候我净面。看到食盒里的吃食,她轻轻蹙了蹙眉。环视四周,确认没人才小声提醒。
“少夫人,您不喜甜食。”
完蛋了,顾听霜不嗜甜,那这碟子美味算是与我无缘了。
“先放着吧,毕竟是二少爷的心意。”
这话说得有多违心,我和绿萝都清楚。她微张着嘴,似乎想要继续劝说我。
我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压低声音的补了句:“我不吃,看看还不行吗。”
绿萝轻叹了声,为我净面之后捧着铜盆又出去了。
我坐在桌前,跟那碟带骨鲍螺大眼瞪小眼,不住的咽口水。
顾听霜,你说你得是多缺心眼,才会跟甜食过不去呀。你知道酥黄独、核桃乳酪、金丝枣糕,梅花香饼、水晶粉果、桂花七宝糕、带骨鲍螺有多好吃吗?
一想到带骨鲍螺我的心就一阵阵揪着疼,鬼使神差的伸出指头戳到螺尖上,等我反应过来时,被我抠下来的螺尖已经进嘴里了。
当那熟悉的浓郁乳香和花蜜甜香在我的唇齿间弥散开来时,我满足得眯起了眼。不愧是被誉为“天下至味”的甜点,不愧是我的至爱。
天知道,嗜甜如命的我是用多大的自制力才将食盒盖上的。不过那根作乱的手指头,倒是被我吮得全是口水,还舍不得去洗。
晚膳之前裴煦阳回来了,彼时我还坐在桌前盯着那只食盒。见他回来,腾身站起,略略有些慌乱。
“夫……夫君,你回来了。我让绿萝传膳吧。”
裴煦阳打开食盒,就见着那缺了螺顶的带骨鲍螺。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他的唇角微微向上扬了扬。
“娘子,怎么不吃?这带骨鲍螺是我托人从苏州带回来的。”
我的心里叫嚣着:是我不想吃吗?是不敢吃呀。你没见我现在馋得都不敢看它一眼吗?
嘴里却还要略带骄矜的说:“妾身从小不喜甜食,怕拂了夫君的好意,只敢略略尝了一点。”
唾弃着自己的口不对心,要不是理智拉着我,一盏茶的功夫这一碟子我能吃得渣都不剩。
裴煦阳这次笑容很是明显了,其中似乎还带着点……促狭。
“娘子,为夫好不容易托人大老远带回来,你就算赏个脸,好歹吃一只,略略尝一点,是品不出其中滋味的。”
哎嘛,这话感动得我真想立马哭给他看。心里就一句话:能吃了,能吃了,能吃了。
“既然夫君如此盛情,妾身若是再推诿就说不过去了。那妾身只食一只,夫君见谅。”
一只也行呀,现在能让我吃半只我都心满意足了。
裴煦阳就坐在桌着,手支着腮看着我吃,那一脸笑意里竟让我看出几分宠溺来。
吃完一只,我忍不住要吮手指,绿萝在旁边轻咳了一声,我立马正色的用丝帕掩住了半张脸。飞快的舔了舔唇,将唇上残留的乳酪香味卷进口里。
正打算客气的说几句场面话,谁知裴煦阳把碟子又推到我面前。
“夫君,妾身不爱甜食的,一只足矣了。”我垂着眼不敢看面前的碟子,怕自己忍不住会想再咬一口。
他笑得很是温柔:“娘子,为夫觉得,看着你进食心情甚为愉悦。今天的郁气也纾解了不少,要不,你再吃一只。”
“这……不太好吧。”我忍不住拿余光瞄了眼绿萝,果然见她抿着唇皱着眉看我。
“绿萝,你去给少夫人取一些冰梅汤过来,去去暑气。”
成功将绿萝支开,他又将碟子往我面前推了推。
“刚才我见娘子吃的时候一脸满足,想来即使不嗜甜,对这带骨鲍螺的味道还是不反感的吧。”
“在妾身看来,这不是点心,而是夫君对妾身的疼惜,自是喜爱的。”我用丝帕掩着嘴,故做娇羞。
“那就再吃一只,我再看看高兴高兴”裴煦阳仍是笑得温润。
“妾身自当为夫君分忧。”我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这大兄弟太善解人意了。
又吃完一只,我抬眼问他:“夫君,此刻心情是否好些?”
“好是好了点,但还未完全纾解,你再吃一只我瞧瞧。”
我俩就这样一个吃一个看,一碟子带骨鲍螺下肚,我撑着了,连晚膳都吃不下了。
“夫君,妾身今日失仪了。太重口腹之欲,非贤妻所为。”
任由他牵着我的手在院子里消食,一轮清月洒下银白色的光,洒在他身上像是为他镀了一层银霜。
裴煦阳已拆了发冠,墨发用一只木簪固定,其余披散在白色寝衣背后,如一匹黑色的丝缎,配上那张本就俊逸的面容,灿若星辰的双眼,此刻的他宛若谪仙。
“娘子,我说过今后不用如此小心翼翼,我喜欢你跳脱些的样子。其实只要是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我的心仿佛被什么撩拨一下,甜蜜中带了点酥麻,心酸中又带了点钝痛。
他真的很好,对我也是极好,可是这样的幸福不是我的。若有一天姐姐归来,我们总是要拨乱反正的。
想到这里,心里的甜蜜渐渐淡去,夹杂在其中的钝痛感却越来越清晰。
强忍住眼里翻涌的泪水,我在心里反复默念着:我是顾听霜,我是顾听霜,我是顾听霜。
可是,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带着哭腔喃喃:裴煦阳,我是顾听雪。
6
那日,裴煦阳休沐,小厮呈来一封帖子,他看了一眼顺手放在了桌案之上。
“夫君,可是要出门,我为你更衣。”我将冰镇梅子茶放到他面前。
“护国公府的小公子邀我击鞠。好容易休沐,我想在府里陪你。”
一听到击鞠二字,我的眼睛都亮了。
“既是护国公府的小公子相邀,夫君直管去应约便是。”
我的心里简直是百爪挠心,想去得紧。
他看着我半晌,突然从案前站起来,笑盈盈的看着我。
“娘子,何不与为夫同去?看为夫如何大杀四方。”
我当然是一百个乐意,可是顾着姐姐应有的行止,还是委婉推辞。
“夫君与友同乐,妾身同往不太合适。”
裴煦阳倾身在我耳边小声说:“扮成男子便没人知道了。”
这想法过于离经叛道,但是……真真合我心意。
我们提前到了击鞠场,央着裴煦阳让我试试,他竟然毫不迟疑的答应了。
我在外祖家时跟着表兄们混玩,击鞠、捶丸、斗促织无一不精,犹擅击鞠。
起初顾及着姐姐的身份,不敢放开了玩。玩到兴起也忘了顾忌许多,骑着那匹青骢在场上飞驰,时不时弯身用球杖将球送入毬门之中。
“那边的小公子,不如与我们一起玩呀。”
出声的正是骑马立于裴煦阳身边的少年,想来他就是护国公府的小公子了。
我策马上前,在离他们十步之外停下,拱手一揖。
“蒙公子抬爱,击鞠一术我只通些皮毛,若与诸君一同玩乐,恐会因球艺不精扰了诸君雅兴。”
“这位是我新交的友人闻家二公子,字冬雨。冬雨,这位是护国公府小公子徐烨。”裴煦阳见我上前,面不改色的故诌了一通,亏他想得出来。
“闻公子太过谦逊了,适才见你击鞠姿式甚为潇洒,不像是只通皮毛的样子。”
在场的公子皆是世家门阀或是勋贵大族,交友已不看门第只看志趣是否相投,甚至没人问我是哪个闻家的二公子,顾而邀约也颇为心诚。
“一会多留神那个黄衫少年,他是国子监秦祭酒的长孙,人倒不坏就是好胜心太强,有些输不起,球场之上偶会使坏。”上得场去,裴煦阳小声提醒我。
果不其然,赛程过半,眼见秦家公子一方已现颓势,他的脸色就不太好了。当我再一次要挥杖击打鞠球之时,他沉着脸一球杖向我袭来。
裴煦阳策马上前想要阻止,那球杖已离我不到半尺。
嗬,这种小伎俩……
我顺势弯身躲过一击,贴着马背侧身向左翻去。耳边是裴煦阳的急呼,我并没有停下,一只脚勾着僵绳,一只脚从马腹之下穿过,悬在马侧向鞠球驰去。那被夺去的球眼见就要进逑门,被我的球杖一扫,又扫了回来。
在众人怔愣之际,挥杖击去,球飞了出去直入门框,比赛尘埃落定。
“闻公子好球技。”徐烨下马走来,伸手就要来搭我的肩,被人一把扯开。
裴煦阳紧张的拉着我检查是否受伤,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秦家公子倒是落落大方的过来道歉。众人笑闹一阵,相约去醉仙居吃酒。我觑着裴煦阳脸色并不太好,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看着我,声音仍是有些余怒“我有点后悔带你出来了,刚才若是伤着……”
我小声的说:“夫君,我无碍的。”
“倒是没想到你的球技如此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