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迢迢是锦州城出了名的纨绔。
我进府里时,说好了要当小妾,可不到一月,他便下了大狱。
结果,他房内的二十多个小妾一夜间就离了府,只有我陪他进了监牢,给他包扎伤口,换洗衣服,喂药喂饭。
他发誓,等出狱就风风光光迎我做正头娘子。
我等了许久,后来,我将长剑塞进他手里。‘恶鬼伤人、冤魂索命,你杀了我,帮我解脱吧。’
1
在锦州城,大家都称赞我找到了一个好归宿。
我原本是城东大柳树下馄饨摊的一名小工,忙碌时帮忙洗碗和擦桌子。
摊主是我的祖母,我的父母早逝,我们两人相依为命。
如果不是跟随了路迢迢,我可能会嫁给对面卖包子的王家次子。
他经常偷偷用油纸包两个肉包,趁他父母不注意时,快速跑来递给我。
包子皮薄馅足,一口咬下去,汤汁四溢。
在牢房里醒来时,我正回味着这美味,饥饿感让我胃疼。
左边躺着路迢迢,他躺在稻草上,满脸通红,因伤势发炎而发烧,开始说胡话。
我用身上最后一件玉饰,向狱卒换取了一壶清水。
我一口一口地喂他喝了半壶。
剩下的水用来湿润布条,敷在他的额头上。
我像祖母哄我睡觉一样,抱着他的头轻拍。
他醒来几次,半睁着眼睛看着我。
他说:“烟烟,我那二十多个妾室都不如你,你真好。”
我可能是饿得太厉害,没有力气回答他。
他见我无回应,又昏睡过去。
经过一整夜的折腾,天快亮时,他终于退烧了。
他用稍微发热的嘴唇亲吻我的脸,像偷吃的孩子一样不停地亲我。
他说:“烟烟,我路迢迢一定要用十里红妆迎娶你,让你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2
清晨,祖母通过狱卒的帮助进来给我送东西。
她揭开竹篮上的棉布,热腾腾的包子散发着香气。
她告诉我慢慢吃,还有更多。
我大口地吃着,差点噎到。
祖母把东西都塞给我。
她说包里的药是给路大公子的,两套衣服,一套是我以前的,另一套是刚买的男装。还有几张饼,即使留下了钱,恐怕现在也保不住。她边说边哭了起来。狱卒正要赶她走,外面传来镣铐的声音,是路迢迢被提审回来了。
与前几次不同,这次他没有新伤,也不是被拖回来的。
四个狱卒亲自把他抬回稻草上,动作很轻。
他笑着抬起头,眼中恢复了往日的傲慢。
他说:“烟烟,你的男人很快就能带你出去了!”
我听他的话,也开心地点了点头。
路迢迢和我回到路家那天,鞭炮声震天,锣鼓声齐鸣。
门口的路上铺满了红色的鞭炮碎屑。
他穿着华丽的衣服,挽着我,向街边的邻居撒着银币。
他说:“本少爷今天清白归来,来来来,见者有喜!嘿,小六子,别像锯了嘴的葫芦一样,给本少爷大声吆喝,最好让全城都知道!”
在银币落地声和欢呼声中,我又一次走进了路家的门。
上一次,我只带了两套破衣服就进了侧门。
管家嬷嬷把我洗了三遍,才让我上了路迢迢的床。
但那几天,路迢迢迷上了云妆阁的花魁,完全把我忘在了脑后。
当他在后院看到拿着水桶的我时,他非常惊讶。
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低下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看到我冻伤的手,非常生气,那天晚上我就住进了走廊下那几间又大又亮的房间。
他是个好人,虽然脾气大,但不会轻易打人。
后院的女人都喜欢他。
每次他回来,一群姨娘都像蝴蝶一样围了过去。我试了几次挤进去,但力气太小。
3
路家依旧保持着他入狱前的豪华景象,只是显得冷清了许多。
灵堂里摆放着三具棺木,只有几位忠诚的仆人系着孝带,点燃纸钱,供奉香烛。
路迢迢向他父亲磕了三个响头,却连看都没看他继母的棺材一眼,只是给四岁的弟弟上了一炷香。
从那天起,他便再也没有踏入灵堂。
家里的仆人们都知道我与大少爷共度了艰难时光,现在家中的主人除了他,其他人都已经去世,他们纷纷向我示好。
他们像不要钱一样往我的房间送绸缎、珠宝。
路家是锦州最富有的家族,珍宝玉器多得数不清。
路迢迢现在非常忙碌。
他以前忙于游荡于妓院、赌场,现在则忙于接管家族产业,同时调查他父亲的死因。
一个月前,除了路迢迢外,路家四位主人全部因中毒而死。
继母的家人将路迢迢告上了官府,他遭受了严刑拷打。
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路迢迢经历了七十二种酷刑,但他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
4
前几天,我的祖母送了我几块上等布料,让我用来绣制嫁衣。
毕竟,现在大家都知道路迢迢要娶我为妻。
我在烛光下熬了几个通宵,嫁衣已经初具规模。
这一天,路迢迢兴奋地跑进我的房间。
他说:“烟烟,快跟我来,见见长辈。”
堂上的女人穿着官服,表情严肃,看起来四十多岁,不苟言笑。
她对路迢迢无礼的行为微微皱眉。
她问:“她是谁?”
路迢迢回答:“秋姨,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陈烟烟,我要娶她为妻。”
我跪在地上,深深地鞠躬,虔诚而庄重地向她行礼。
我说:“民女拜见大人,愿大人健康长寿。”
我知道她是谁。
穆秋瑟,大任国著名的女官,江南巡按,以公正廉洁、刚正不阿著称,深受百姓爱戴。
她问我:“你读过书吗?现在从事什么职业?”
还没等我回答,路迢迢就抢着说:“她没读多少书,家里是卖馄饨的。”
穆大人听到我的身份后,果然眉头皱得更紧。
她说:“下去吧。”
我低着头退出来,遇到了老嬷嬷云姨。
云姨说:“别担心,穆大人是个好人。她是大少爷母亲的亲表妹,大少爷这次能平安出来多亏了她。她为官多年,最懂得道理,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羞涩地低下头,脸红了,小跑着回屋。
高官的袍子上绣着金丝银线的飞禽,腰间系着白玉锦带。
她修习的是儒家经典,奉行的是圣人之道。
她的愿望是济世安民,听起来多么宏伟。
5
晚间,路迢迢推开我的门。
他的伤已经养了大半月,不过右腿还是一跛一跛的。
烛影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神色中带着深深的无奈。
‘烟烟儿。’
‘怎么了?’
‘我……你……我们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手上针线停下,我就坐在床沿上望着他。
他似是不敢看我的眼睛,过来一把将我拥进怀里。
‘烟烟儿,你别担心。我只是没法让你成为大夫人,你还是会是我最喜欢的女人,在路家不会有人看不起你的。’
他急切地吻上我的唇,想要得到我的回应。
‘烟烟儿,我是爱你的,你看看我。’
‘烟烟儿,你说你还爱我,快说呀。’
……
我推开他,将手中的红盖头揉了又揉,一把丢进炭火盘里,火被撩起多高。
映着我的脸,眼光中尽是死寂。
‘迢迢少爷,只要能和你长相厮守,旁的,都没要紧的。’
我顺从地躺进他怀里,抚慰着他焦躁不安的心。
意料之中的结果,而且,这本就没什么重要的。
迎妾礼定在三日后,路迢迢给了我他能给的所有。
我说要从阿婆那儿出嫁,就像普通人家儿女一般,求个一生安顺。
他自然没意见,亲自将我送到了阿婆手里,还送了她一套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阿婆很喜欢路迢迢的,饭桌上给他夹了满满一大碗菜。
吃完饭,路迢迢一拐一拐地出门,站在连廊口,回头看我,笑得就像个新郎官。
送走他,我到阿婆屋内找她。
烟雾缭绕中,我坐在蒲团上,静静闻着,头痛恶心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缓解。
‘你爱上他了吗?’阿婆背对我,对着神像闭眼打坐。
‘没有。’我将手上定魂的珠串转了又转,闷声回道。
‘匕首、毒药、蛊虫,你选哪样?’
‘蛊虫吧,她一生显得那般光风霁月,总得给她个不一样的结局。’
阿婆在神龛下寻摸了许久,翻出个小瓶子。
我将瓶子揣进怀里,给阿婆磕了个响头。
‘阿婆,他的腿好不了了。’
出门时,我轻轻问道。
她起身,轻轻摸着我的脸庞。
白玉般的肌肤,圆杏似的眼,黑黑的柳叶眉。
‘烟烟儿,你长得真好看。你出生的时候,阿婆抱着你不敢撒手,这样好看的小姑娘怎么就托生在我家了呢,你没找阿婆要过什么东西,但是你喜欢的,我都会给你的。’
我定在原地,冷意从脚袭上天灵盖。
恶心的感觉从心底涌出,再也控制不住,在地上干呕起来。
这样的反应我曾经整整经历了一个月,吐到胆汁都出来。
大红花轿迎在门口,我穿着粉红色的婚服由阿婆送上轿。
握着阿婆的手冷得发抖,阿婆轻轻将我搂住。
‘别怕,大喜的日子。’
迎娶一个妾,新郎官本不必亲至的。
路迢迢今日还是穿了身吉服,骑着高头大马踏街而过。
一路上,我悄掀轿帘,他笑得像个傻瓜,满脸的喜色就像打了场胜仗。
新婚夜,喜秤挑起盖头,我笑着望他。
‘烟烟儿,你真美。’他坐在脚踏,半靠在我膝上。
‘就像去年三月我初见你那样。’
‘那日,我策马长街,若不是你,那个小胖男孩差点就死在马蹄下。’
我轻摸他的鬓角,鸦黑的长发柔顺地像绸缎。
‘公子还记得?’
‘那天你抱着孩子,气鼓鼓地站在马下看我,就像只被惊到的小鹿,瞪圆了双眼,握紧拳头。’
‘我见过那么多的美女,可仍旧忘不掉你,那日三月三,下小雨,你穿了身绿色的衣服,身后就是你阿婆的包子摊。’
‘馄饨摊,包子摊是对面王家的。’
‘无所谓,反正空气中都是香味,你不知道。当时我饿得肚子都响起来,就想吃上口东西。’他亲着我的脖颈,放下帘帐。
6
春光短暂,路迢迢对我宠爱有加。
他的腿伤日益恶化,我劝他找名医治疗,但他置若罔闻,依然喜欢带我四处游历。
秋天来临,他的姨母穆秋瑟从文州外归来,途经锦州。
穆秋瑟见到我时,眼中满是藏不住的厌恶。
她严厉地质问我:"你就是这样照顾主人的吗?"
路迢迢将我护在身后,眼中流露出罕见的恳求。
穆秋瑟愤然离去。
这次来锦州的,除了她,还有河间府监军棠溪东,穆秋瑟的丈夫,也是她的同窗。
两人都是大任兴化十一年秋榜的太原考生,脸上带着官威。
棠溪东对我说:"路迢迢,你过来。"
他看我的眼神没有喜欢也没有讨厌,只是绕过我,叫路迢迢过去。
我恭敬地鞠躬,目送他们离开。
廊下的秋菊开得正艳。
等到九月八日,我的花开后,其他花都凋零了。
7
这一晚,路迢迢没有来我的房间。
我提着灯笼,在院门口等了很久。
一个小丫头回来告诉我:"烟姨娘,公子说今晚不来了。"
细雨中,红灯笼依旧亮着,我让她再去告诉路迢迢。
我说:"只今晚,他陪我一晚就好。"
小丫头撑着伞回来,脸上带着明显的巴掌印。
她哭着告诉我:"姨娘,穆大人身边的知书姑姑拦下了我,还打了我一巴掌。"
雨越下越大,浇灭了灯笼里的红烛。小丫头从我手中接过灯笼,进屋重新点亮,挂在屋檐下。
秋雨和红光相伴,直到天亮。
从那天起,路迢迢再也没有踏进我的院子。
院子外的守卫增加了几层,管家也多了四个。
我也懒得出去,每天在房间里翻阅书籍。
嬷嬷们都知道我不识字,只是嘲笑我可能是太想念公子,有些疯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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