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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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8/7 17: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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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草(散文)

文/刘培华

在春夏秋冬四季的轮回里,时光匆匆。暮秋,四散飘零、洒落一地的黄叶,在文人墨客笔下,是诗、是歌,可对于我它却勾起了我苦乐参半的回忆。如今,每当秋草秋叶秋黄时节,到公园溜弯或在街道看到环保工人为清除树叶、杂草累得满头大汗,脑海中不由回想起当年拾草的经历。那年月,若看到这满地干草、落叶,那真算得如获至宝,因为它是烧水做饭、暖屋子暖炕的燃料。

在没有煤没有电没有煤气天然气的年代,用来做饭的概而言之,是草。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前,农村都很穷,不只是吃不饱饭,连烧火草都紧缺。在我老家主要农作物是小麦、玉米、地瓜、花生,外加少量的小杂粮。集体耕种着土地,所产的庄家秸秆也归村里。收获的地瓜秧、豆秸、花生棵全部留着用来喂生产队的牲口,当时的农作物秸秆,可以分到各家的,只有很少量的麦秸、秫秸、棒子(玉米)秸、棉花柴等。麦秸垛起来,攒着盖屋脱坯或泥墙、屋顶用;秫秸(高粱秸)留着盖屋打薄。那时候,做饭烧水都要烧草,大队秋后分的庄稼棵做柴禾不够用,家家都要靠拾草添补。

在我们那里,作为劳作的一种,有个专用名词,叫“拾草”。见词知义,就是把枯草和落叶拾回家。山区叫砍柴,平原叫拾草,也叫拾柴禾。在当地拾草也叫“搂”(lou,一声),所用工具叫“筢(pa,二声)子”,有竹筢子和铁筢子。

说起拾草,上世纪80年代前的农村人大都会记得,可现代年轻人都很陌生,与儿女们讲,她们说是您在讲故事,我说就是讲故事,讲爸爸小时候和年轻时经历的故事——

先说孩提拾草。

农村的孩子们,无论是谁,小时候都得帮家里干活。家里缺柴烧,我的孩提时代,青壮年各有活忙,拾草便是老人和孩子们的事了。即使是上学的孩子,除了上学,秋后至冬天还有一主要任务就是拾草。每天放了学、星期天和放假,要背着篮子扛着筢子去拾草。

我七八岁就开始帮家里拾草了。

那时候,用来烧火做饭的柴火,基本可以分为三大类:作物秸秆、枯落的树枝及使用木材时的下角料、各种枯黄的落叶和枯草。

秋天,是拾草的黄金季节。秋收过后,野草逐渐枯了干了,树叶落了。野外一片荒凉,沟壑间只剩下些萋萋的枯草;庄稼地里残留秸秆、茬子头;树林里满地落叶。这个时候草木皆枯,拾的柴禾水分少,基本上是半干的,晾晒不几日就可生火做饭。

能拾草的地方是坡里、小树林、庄稼地头、庄稼地里,还有路边、沟沿、小沟坡、河边、堤堰上、荒地里等地方。我小胆儿,一个人不敢上坡,每次拾草都叫上我的小伙伴儿黑蛋、小蛋或民安搭伙一起去。放学后,我们赶紧扛上捯耙筢子或带上镰刀,背上柳条编的粪篮子或筐,到不长庄稼专长荒草的田地里或沟头河沿儿上,拽着耙子扯拉捯草(搂草);搂那些秋后干枯的柴草、凋零的树叶。季节再晚点就用笤帚或扫帚扫树叶;冬天,到旷野上,在上了冻的麦地里转啊、转啊,找寻种过玉米刨过玉米秸的茬子头——也就是玉米秸下部分的根;或到棉花地里搂棉花叶、拔棉花柴茬。

搂草这活,看似简单,实际做起来有许多技巧,不然你的耙子里就不进草。一开始的时候,只扯拉一小圈儿,便搂满了耙子,把耙子翻过来,贴着地面往后一倒一抿,一小堆柴草便堆在了筐前。如此往复数次,便搂满了筐。记得我也学着大人们把大筢柄上拴上一根绳子套在肩上,再找来两块砖或石块压在筢头上面,(为的是能将枯草连根拔起,并且筢子也不会因地面不平乱跳不上草),然后拖着筢子从地的这头拖到那头,虽然沉一些,但拍打下来后,一筢能搂很多,几个来回下来,就能搂一大筐子。背回家,家里就有了柴禾烧了。

草并不是在一天内枯败,筢子能搂下来的,只是已经枯败的部分。有人搂了,几天后再去搂,还能搂到些。筢子在草皮上一次次地搂过,每次搂到的很少,次数多了,也能搂出一小把草来。一个地方搂一小把草,不停地换着地方搂,篮子里的草便也多起来。勤快的孩子,搂上半天,也能搂一篮子,能够做一顿饭。最初,一会儿工夫就能拾一大篮子。但拾草的人太多,像我一般大的孩子都拾草,还有的大人老人一早一晚也拾草。时间不长,村前庄后沟头河沿上的枯草树叶便被搂光了,几天后,大半天也拾不满筐子。

只有一些还竖在地面上没有枯断根的硬柴草了,但再用耙子搂也搂不下来了。一般我们先用镰刀割倒,再一抱一抱的打理整齐,用绳子捆好,最后还要把那些漏在地上的碎草用小筢搂起来装在草篓里,弯腰驼背的背回家。我是左撇子,不会使镰,便弄了一根长树条儿,手抓树条儿贴着地面横着抽打那些没断根的枯草,抽打一会儿,再用耙子搂,这样,一头晌午或半下午也能搂大半筐柴禾。到了天寒地冻时节,那些野草被冻得已失去了往日的韧劲,变得焦黄,很脆,这时候我们就拖着大竹耙去搂。

有时到收割完棉花的地里搂棉花叶子。如发现哪块地里的叶子落得厚,就像寻到宝贝一样,就会在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时,拿上筢子赶去搂。清晨有露水,叶子潮湿,搂起来不易破碎。先在周边打围,然后搂成檩,待到上午太阳升起,再打起刹子装到筐子里。

我拾草除了挎着筐,有时还拿一根硬树条,一头削得尖尖的,用来串树叶,秋天树叶掉下来,就把它穿起来,一串一串的撸到筐子里,若树叶还没干透,要先放在院子里晒干了再烧。我们村西边有一片小树林,有一星期天不等天亮我就起来,用筢子背着个稍大些的篮子,出了门瑟缩着便向西跑。老远便看到树林里树下厚厚的落叶。没有人,我狂喜着奔到树林里,从最厚的地方开始搂。身子转一圈,四周的叶子搂成一堆,然后换个地方再转着圈搂。一棵树再大,遮盖的地方也大不到哪里去,树叶便是我的了,谁也不能抢,这是村里世代传下来的规矩。上午时分,就像打了胜仗,缴获了多少胜利品一样,喜悦地往家背、往家挎。我记不着那次搂了多少堆,也记不清向家里背了多少次,得到了爹娘的夸赞,午饭,娘专门烙了葱油饼犒劳俺。在我的记忆中,每次搂草回来,不管篮子里的草有多少,母亲看见我进了家门,总是笑着接过篮子,把草倒到草垛上。我去拾草,更多的是为了母亲看见我背着盛草的篮子走进家门时,脸上的笑容。那笑容里,有鼓励,有欣慰,甚至还有感激,感激那么小的孩子便知道为了全家人的生活而尽力。大人越夸奖我越卖力,勤快,自然,我家的草垛每年也攒得小山似的一大垛。我们有时在花生地里去搂草,除了能搂到草,还能捡到一些花生。休息时,伙伴们聚在一块儿烧花生吃:找一条小沟,撮几把干草,将花生从兜里掏出来倒在上面,划根火柴点燃。围成一圈,趴在地上,歪着头、鼓着嘴,用力吹几下,火苗便呼呼地燃了起来。草烧尽了,花生也烧熟了,扒开火堆,扒拉着找熟花生,吃完花生,我们就高高兴兴背着草回家了。再长大些后,就去离家较远的荒坡里去拾草,可是,这样的好景也不长,不断根的枯草也被人们耙干净了,沟沿路边田地里都被捡拾的光溜溜的,地面上见不到可拾的草了,再拾柴禾不好拾了。但家里一日三餐都要烧柴,我们仍然必须天天去拾草。冬天,冷风刺骨,滴水成冰。放了寒假,也得拾柴草。冬天地里没了草可拾,拾不着柴草树叶了,就开始打树枝的主意,站在树下,用砖头或用一根短粗的棍子砸树上的枯枝,村外那些柳树、杨树上每年都有枯死了的小枝子,在寒天中冻得发脆,棍子掷上去,干枯的树枝在棒槌的冲击震动下很容易折断掉落下来。如果能砸下半筐树枝,那是很幸运的,因为就这些足够做一顿饭的了,树枝质硬比暄活草禁烧,几根就顶一篓子树叶。眼见着院子里的草垛慢慢地就堆积起来了,心里很满足,很有成绩感,不用担心大雪天没有烧草做饭了。然而树都是有家有户的,投谁家的谁见了都不让,有的甚至打骂。我记得我哥专门给我制了一枣木棍子,往树上扔砸干树枝,比砖头好使。有时,棍子卡在树杈上就要摇晃树或爬树去够,有时还会有危险。记得又一次,砸邻居家的树枝,棍子卡在树杈上,我就使劲摇晃树身,不小心棍子掉下来把人家的小狗给砸伤了,人家找到俺家,我躲在外面半天没敢回家,晚上漆黑了才小心翼翼的蹑手蹑脚地回家,也没躲过俺娘的一顿笤帚疙瘩,拽着我去给人家认错赔礼赔钱。有的家里的柴禾是现拾现烧,拾不回家草就不能做饭。有时在外面转半天,也拾不到草,回家怕挨骂挨打,拾不着草就不敢回家。有的小伙计,拣少了怕回家挨训,也经常用几个树条放在筐底层撑起来,上面再放一层草,表面看满了。趁家长不注意就掺在原有的草垛上了!差不多一年的四季里,除了大雪封地埋住草后不能捡拾,其他的季节里大孩子们都要拾草,积攒草垛为家里做饭用。草资源越来越少了,就会有争执,有时,为了争夺“地盘”时有打架,好同学、好朋友、好兄弟因此也成了“敌人”。写到这里,小时候拾草的故事就结束了。再说成人拾草。小时候的农村,在那缺粮少柴的年代,秋后小孩在家拾草,冬天成年人就下荒洼拾草,每年要靠拾草添补柴火。冬天到了,野外光秃秃的,几乎连草茬子都看不到,家家户户烧火做饭也成了问题。收完大秋,耩上麦子,只要不出畉,人们便有了空闲。趁着空闲年前下洼拾草多备些柴火,让一家老小熬过寒冷的冬季。村里壮劳力一般是结伴而行,三五成群,拉帮结伙,拉个地排、推个小推车,带上镰刀绳子下洼去拾草、割苇子(芦苇)。我们附近村的人们都是去项柳沟子(音),现东营港、孤岛、河口区北一带,虽说是荒无人烟的盐碱滩,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无人耕种,成片的杂草、黄须菜、荆条却像找到了乐土,这里是草场,人称“草窝子”,是老百姓不可或缺的柴禾资源。那里偏僻,人迹稀少,杂草丛生,找到草场不用挪地方半天就能割满一大车子。我下洼拾过几次草,第一次下洼拾草是跟大哥一起去的。拾一趟草,来回最少三天。第一天,早4点多起床吃早饭,带上三天用的干粮、水和被子,拿上镰刀,推着车子伴着月亮赶路。那时穷,只穿一件棉袄、棉裤,没有手套。一出门,风便把人推了个趔趄。冷气一个劲儿地往袖口里、裤腿里钻,上牙和下牙不停地磕碰。走一整天,接近晚上到达草场,找一背风洼地两辆车子竖起来,割一些草搭窝棚,烤热干粮,就着自家腌制的咸菜(农村老家叫瓜子,用白萝卜、蔓菁、白菜、山药、地瓜腌制)吃饭,为了省草咸菜都是带生的,稍好的家庭就蒸熟了,条件再好点的就加鸡蛋炒熟了。寒风中,捧着又冷又硬的玉米饼子,就着大块咸菜、盐粒慢慢咽下去。吃完饭,到水沟里找水喝,沟渠水早已结了冰。用典棍砸碎厚厚的冰,抓起冰块来“嘎嘣嘎嘣”啃着解渴。“饭”后,找个避风的地方,地上铺上草蜷缩着睡觉,第二天早起割草,割一上午,下午开始装车。装车是技术活,先把绳子拴好,把车子歪倒,先装一边,装好用绳子刹紧,再掀起来,用典棍撑着,再装另一边。装好车后,俩人一推一拉将草车推到公路上,晚上在草车底下睡觉。第三天早起,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满天的星光似乎更加清冷。推上装满柴草的车子,深一脚浅一脚急匆匆地往家赶。一车子草大约—斤,我力气小只能推斤左右。装好的草车中间只留一能看前面的小缝隙,视觉很窄,只能看到草车左右同宽的视野。那时不是现在的柏油路,是硬化的土路,就怕遇上下雨下雪天,推不动。推草车盼顺风,怕呛风(顶风),再就是怕遇上大汽车来回过,汽车逆行时能把车带翻。推车实在太累了,就盼着有人来接,到丁河、罗家(地名)就盼,一直盼到大广子、小广子再看不到有人接就很失望。以前我就接过我大哥好几次,拿着绳子跑着去,接上后用绳子在前面拉车,把绳子一头拴在车前头,另一头打个结挂在肩上,高兴地昂首走在前面,推车的在后面,就轻快多了。到家后再卸车、垛草垛。“草场”地广人稀,没有饭店,即使有钱也买不到饭吃,必须带好铺盖和足够几天吃的干粮和水,不然就要挨饿。路上有国营饭店,太贵吃不起,出了“洼”几十里有马车店(也称大车店),下洼人远隔十几里路也要往那里奔,只为能喝口热水吃口热饭或烩烩干粮。拾草这几天都是啃凉干粮,啃咸菜,喝凉水,只有到家卸车垛草垛后才能吃上一顿热乎饭,睡个暖和觉,那种苦和累难以言语描述,只有经历过才知道个中滋味。一般顺风不需要接,若遇顶风就要接。接草车有时是父亲,有时是姐姐。记得那年天冷得早,我和大哥下洼拾草遇上了下大雪。离家五天还不见音信,往常天气好的话,三天就回来了。我爹两天跑了几十里路也没接到,娘急得团团转,一遍遍地站在村口向东北方向张望。等到第五天晚上我和哥才到家。还有一次,我和大哥去拾草,遇上顶风,姐姐跑了30多里路去接我们,姐姐在前面拉着大哥的车子,大哥的车子再用绳子拉着我(因是顶风,大哥在前面挡风)。走到村里,缕缕炊烟已从家家户户房顶上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家的味道。下洼拾草、割苇子(芦苇)、拾种子、割荆条的活我都干过。拾草是为了备好冬春生活用的柴火,割苇子大多为盖房编薄用,拾种子当做粮食。有的人家劳力多,够自家烧的外,专门下洼拾草、割苇子、拾种子、割荆条都能到集上卖钱。很多年后,我又去过“草场”,那里早已不是往日的模样,条条街道干净,片片厂房整齐,花园式的房子,再也与荒凉不沾边。土地包产到户后,自家种地,柴草归家庭所有,玉米秸、棉花柴年年都足够烧的,麦茬也没有人拾了,杂草更没人捡拾了。社会发展,人类进步,国家富强。现在有了煤,有了电,有了煤气,有了天然气……现如今,农村有了党的富民好政策,脱贫致富,家家户户奔小康,农村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电饭锅电炒锅液化气,天然气也接进了家门,安上了自来水,打开水龙头甘甜清凉的自来水哗哗地流,点火器一拧,蓝色火苗蹭蹭地蹿,不用拾柴禾了,人们根本再也不用为做饭烧柴发愁了,不缺吃穿更不缺草烧的了。不再用柴草做饭的年代,很少有人拾草了。但大哥家还一直时长用土锅台烧柴做饭,说是柴草做得饭香、有味。其实不止大哥一家,在农村,许多老人依旧坚持用大锅台烧草,既节省电费液化气费,又方便。一些农村老人,因为习惯和节约,秋后还会去拾些草。况且,现在农村柴草特别多,不仅沟边地头的荒草年复一年长得都能藏住人了,就连好多地里的庄稼秸秆也没人要了,都在地里堆放着任其腐烂做肥料。拾草是件很容易的事了,再也不用像上世纪时期那样拾草了。时光荏苒,一切都成了回忆,每每想起那些陈年往事,心里就阵阵温暖。拾草的故事发生在特殊年代,留在记忆里,温暖又感慨,让人更加懂得珍惜如今的美好生活。现在的孩子,好多没见过筢子和盛草用的篮子筐子,也不知道烧柴火、拾草是什么意思。或许他们需要知道这些,因为这是时代的进步。那些拾草割苇子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了,成为了历史,成为了记忆,成为了故事……

乡隐居士

辛丑暮秋于黄河入海口鸣丁书屋

作者简介:刘培华,笔名:乡隐居士,57年生,利津人;中国散文学会、中国煤矿作协、山东省散文学会、东营市作协会员,《东营日报》特约记者,《利津商业史话》编委,《中国乡村》杂志编辑。作品发表于各大报刊和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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