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雨
图:来自网络
我的故乡紧傍微山湖,湖里出产丰富,号称“日出斗金”。那蓼、苇、藕,鱼、虾、貂、獭,应有尽有。
春来鸭游水暖,冬来雁阵惊寒,每一样都羁系着我昔日的美梦。最使我神往的是金丝鲤鱼,乌金般的脊背,银白色的肚鳞,鳍摇丹枫,尾生烟霞,修游于清波碧水,如临风的美人。
也许是受了金丝鲤鱼的诱惑吧,少年时代,我常常乘船到湖里看渔民捕鱼。
捕捉金丝鲤鱼的办法是多种多样的。有的下网,有的放钩,有的张箔,有的丝卡……最有趣的要算甩钢叉了。春汛期间,鲤鱼交配,胸鳍对着胸鳍,甩去一叉就是两条。这正是捕捉鲤鱼的黄金季节。
记得有一天,我随水旺哥到湖里叉鲤鱼。这次赶湖,在我童稚的心中,不亚于薛仁贵远征。
水天浩淼,满湖珠玉。我奋力划浆,水旺哥手握明晃晃的钢叉,象临阵的武士兀立在船头。他向我摆了摆手,我知道发现目标了,急忙停住浆,让小船由着惯性慢慢前进。
湖水净洁的绿琉璃似的,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水旺哥指着一窝苦姜草轻声说:“窝子!”我两眼盯着发酸,还是没有看到鱼的影子,只听水旺哥念叨着:“看尾花,看水泡,……这家伙还是没看到咱们呢!”
离草窝只有十米左右了,水旺哥举叉的手一个劲儿地打颤,小船也跟着微微发抖。再往前一米许,水旺哥猛然拉开了架势,大喊一声:“着”,钢叉游龙般地飞了出去,扑啦啦一柱水花溅起,银光四谢,铡墩似的一条鲤鱼露出水面。
“好家伙!”我惊叫着就要跳进水中捕捉,水旺哥一把将我按住:“当心,这家伙有回马枪!”话音没落,带着钢叉的鲤鱼一头冲了上来,贴着船边飞过,我吓了一身冷汗。
这家伙回马枪没有奏效,带着钢叉又逃窜了。我急的直跳,水旺哥沉着地说:“跑不了。”
我们调转船头紧紧追赶,那家伙身背钢叉,游动越来越慢了。它拼命地拍打着,溅起一片水花。水花中露出叉杆,它在苦姜棵里挣扎着。
水旺哥纵身入水,抓住那家伙的尾部。我也跟着扑了上去。
水旺哥将鲤鱼捆绑牢靠,然后从船舱里找出预先准备好的柳枝,飞快地编成一个柳条圈。在他的指挥下,我郑重地将柳条圈举过头顶,缓缓地抛进泡沫涌动的湖水里。
在拨船返回的路上,我问水旺哥:“投下那只柳条圈是什么意思?”
水旺哥一边划浆,一边给我讲起美人鱼的故事:
微山湖里的金丝鲤鱼,本不是鱼,是一个伶俐标致的姑娘,名叫金线女,是龙王爷最小的一个女儿,龙王爷也最钟爱她。
一天,金线女出宫春游,抖动鲛绡,轻飘飘来到微山湖,看湖上有一个英俊的渔人,一边撒网,一边歌唱,那歌儿里,有一股催人泪下的味儿。金线女动心了,也爱上了这个年轻的渔人,非要跟他成亲不可。
老龙王得知这个消息,勃然大怒,立即赶到微山湖,喝令女儿返回龙宫。金线女执意不肯,老龙王恼怒之下动了杀机,他抽出宝刀,在女儿左臂上砍了三十六刀,右臂上砍了三十六刀。
果然鲤鱼身子两侧各有一条灰线,沿着这条灰线,从鳃下到尾鳍整整36块鳞片,每块鳞片上还残留着一个血点,太阳下熠熠闪光。
狠心的老龙王为了不让女儿再变成人形,他撒下了两颗无形钉,钉在女儿的鼻头上。后来这两颗无形钉变成了两个鼻孔,这是任何别的地方的鲤鱼都没有的。
从此,金线女变成了金丝鲤鱼,永远留在了微山湖里。
渔民感谢她的真诚,给她起了个美丽的名字,叫美人鱼。每年开春动网,要给她放鞭炮,摆贡果,表示敬意;老人做寿,儿女结婚,都要送金丝鲤鱼,表示喜庆吉祥。
当渔民捕到金丝鲤鱼时,总要丢下一只柳条圈,悼念她的魂灵。据说,明年的春天再到这个地方来,如果能找到这只柳条圈,带回家去挂在门上,将来就会有一个漂亮的姑娘找上门来,给你配成婚姻。
水旺哥的话,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深刻的印痕,永生不能泯灭。
三十个春天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到我们叉过鱼的湖面上来,那个柳条还浮在水面上吗?那个美丽的灵魂还在等待着我吗?我梦中常常这样想。
清明前夕,我有幸回乡探望阔别已久的水旺哥。当年的“浪里白条”已是两鬓如霜。哥儿俩促膝谈心,儿时的桩桩趣事又展现在眼前。我要求水旺哥再带我去湖里叉一次鲤鱼,再享受一次童年的欢乐,水旺哥欣然同意。
春日的湖面,静谧清爽,偶尔天空传来一声水鸟的长鸣,烟波吞吐着温煦,我心头腾起一股热浪。
水旺哥告诉我,自从实行旱地改水田以来,湖面两岸出现了稻田二百多万亩,用水量大大增加了,微山湖水位急剧下降。加上近年来无限制地使用农药,药物随着雨水流进湖里,大批鱼苗被杀死。微山湖里的鱼虾水产越来越少了。尽管水旺哥排了新船,政府又配给了尼龙网箔,捕鱼的收入却年年减少。
“那怎么行呢?”
水旺哥看着我焦急的样子,舒心地笑了:“瓢破了还有碗呢!有了富民的责任制,天漏了也能补起来。我包了十亩水滩,去年一季芦苇收入了七千五百多元。微山湖两岸,家家富得流油。这,你还不知道?”
远处苦姜丛里泛起了一朵小水花,水旺哥拨浆推船,悄悄地捏紧鱼叉。当他将飞叉猛地送出后,一条金丝鲤鱼在叉尖上扑喇喇跃动。
我忙从船舱里抽出预先准备好的柳枝,编成一个圆圆的柳条圈儿,象当年那样,郑重地举过头顶,抛向蓝幽幽的湖面。
水旺哥笑嘻嘻地望着我:“怎么,还想着那个漂亮的姑娘?”
我摇了摇头。
水旺哥划船返回了,我坐在船尾,望着浩淼的水天,暗暗地想:也许年迈苍苍时我再到湖里来,来寻找这只圆圆的柳条圈儿,把它带回家去,挂到我的门上。
我知道,我寻找的决不是那个妙龄女郎,而是比妙龄女郎更动人的我的微山湖里的童年。它包涵了那么多幻想,那么多憧憬,比最美的神话还要美丽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