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基,字伯温,大明开国元勋。他是被朱元璋称为“功比子房”的谋略高参。他凭借远识卓见,过人谋略,为朱明代元的王朝更替,立下了不世功勋。
比起载于史书的真实记载,刘基更为后人称道的却是他神机妙算,料事如神的神话形象。然而考《诚意伯文集》,刘基自己的志向,却并非“以卜名世”,而是立意“王佐之才”。
他在《题王右军兰亭贴》中为王羲之这样抱憾:
“王右军抱济世之才而不用.观其与桓温戒谢万之语,可以知其人矣!放浪山水,抑岂其本心哉?临文感痛,良有以也,而独以能书称之后世,悲夫!”
图:王羲之岂知他所感叹的“抱济世之才,只能独书留世”的王右军般的类似命运,竟也最后落到他自己身上。“西湖看云”“石室得书”等,系列后人极力鼓吹他的神话形象,反而让他济世救民的质朴形象逐渐模糊。
不仅如此,他原先仅借以晋身明志,铺路护身的卜筮星象方术,最后竟然也成为了他的夺命枷锁,毕竟刘基之死直接原因就是“谈阳地有王气”。本文从方术与刘基命运角度,探讨其间的密切关系。
方术为进阶之匙
“子不语怪力乱神”,儒家之于怪力乱神,由孔子开始,态度就十分暧昧,不说信不信,只说不言它。等到董仲舒为了抬升儒家地位和神化皇权,将儒家理论和阴阳家的天人感应理论相捆绑。
致使两汉谶纬风行,东汉刘秀更是凭借符谶-赤伏符延揽人心,建立并稳固了政权。
图:图谶之书然而汉末的黄巾之乱和系列宗教起义,导致了这套理论的彻底破产,这从孙策斩于吉,曹操杀左慈等事例,就可以看出其间统治者态度的变化。
然而“国之将乱听于神”,乱世总是贩售救世药方最好的道场,元明的红巾起义就是托名宗教方术而起的民间暴乱,朱元璋起于草莽,《明史.太祖本纪》记载其在投奔红巾军前就曾经接连三次占卜吉凶,按照卦之显示,去留皆不吉,造反反而吉利。
“太祖时年二十四,谋避兵,卜于神,去留皆不吉。乃曰:“得毋当举大事乎?”卜之吉,大喜,遂以闰三月甲戌朔入濠见子兴”
有过这种经历的人,对占卜自然多所虔信,而刘基就精通此间方术。不仅《明史.艺文志》收录他的卜筮、阴阳、星象、堪舆作品,而且明人记载的《国初事迹》里也说:
“基于书无所不读,凡天文,地理,阴阳,卜筮,诸子百家之言莫不涉猎”。
这都说明刘基精于此道。史载朱元璋对刘基的评价也多从数术着眼,在兵占方面有:
“居则每匡治道,动则仰观乾象,察列宿之经纬,验日月之何光。发踪指示,三军往无不克。”
征伐方面又说:
“基累从征伐,覩列曜垂象,每言有準,多効劳力,人称忠洁。”,“及将临敌境,尔乃昼夜仰观乾象,慎候风云,使三军避凶趋吉,数有贞利。”
朱元璋的这些评价足可说明,刘基的观象神算,对于大明建立确实立下了赫赫功勋,同时也证实了刘基过人的占卜功夫。
图:古代天象图至于数术作用的具体事件而言,不得不提具有决定意义的鄱阳湖大战。刘基选定了交战日期,“昨观天象,金星在前,火星在后,此师胜之兆也”。
并且在交战中,通过观象,刘基大呼“难星过,急更舟”,刚换舟未及,旧舟为炮石击碎。后来刘基建议移师湖口,选在“金木相犯日交战”,陈友谅果然败死。
在修建南京城的皇城时,刘基选中了钟山的龙头,进行设计动工修筑皇城。后人附会说完工后,君臣对话,朱元璋说城墙坚固与否,刘基答墙坚城固,惟燕子可过。预示着燕王后反。传说固然神奇,却不见于史载。
刘基还编纂了《大统历》,补充了郭守敬的《授时历》。特别是大明开国朱元璋登基日期即正月初四,史载也是刘基确立的。
开国君主登基日期在古人意识中,关乎江山社稷能否顺天应时,十分重要。而刘基曾信心满满,言:
“如臣可为生民主,告祭之日,帝尊来临,天朗气清。如臣不可,至日当烈风异景,使臣知之。”
而当日,果然天气晴朗,朱元璋顺天承命,顺利坐上宝座。更加自信自己“恭承天命”。对刘基的信任自然也就与之俱加。常称“老先生”,又曰“吾子房也”。
刘基也由元末的一名小小高安县丞,大明开国位列诚意伯,开国元勋,足见其间凭借数术晋身功劳,不可小觑。
方术为护身之符
随着朱元璋的开国定鼎,方术在朱元璋与刘基关系中也有了别样的意味,夺取政权之时,方术可以用来延揽人心,说明政权的正统性。而新政当立,朱元璋强调的就转变为把一切异端关进笼子。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寰中士大夫: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寰中士大夫不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诛其身而没其家,不为之过”。
他把不肯出来做官的苏州人姚涧、王谟,贵溪夏伯启叔侄尽皆诛杀,籍没其家,士大夫哪还有,哪怕一点点的私人空间。
图:明太祖他颁布了《大明律》、《大诰》《皇明祖训》,以不耐其烦的形式详细规定了帝国生活方方面面的规矩,哪怕是不同阶层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住什么房屋的样式,居民出行必须开设路引…..
他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他对疆土领域之外毫无野心,他把大明帝国彻底关在闭关锁国的笼子里,大小臣民就是待宰的听话羔羊,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只有认命听话的份。
官员们稍不听话,等待的就是“剥皮、抽肠”等严酷的刑罚。对于公候旧勋,他搞了三次大狱,杀了十几万人,还嫌不足。
就是这样心理的明太祖。此时的刘基,所擅长的方术功能除了歌功颂德,还能再有什么用武之地呢?
这时的刘基只能用方术来作为护身符,保命了。
而刘基早在入幕辅佐之初,就已领略到了朱元璋宽厚外表之下的猜忌和刚愎己见。如小明王被困安丰,刘基力荐不救,“而太祖亲率诸将援之,基基力荐不听”,陈友谅来犯,刘基说,“我军有必胜之气,当力战”果然大胜,而太祖才有悔意言:“不当有安丰之行”。
朱元璋也没有听从刘基对小明王的处置意见,直致小明王死去,朱元璋才自立吴王。辅佐这样主公,谋士哪怕算无遗策,然而欲求保全,也知易行难。
况且刘基本人对于神仙占卜并不服膺,不过是借此道显示自身政治才能,施展心中抱负而已。他在《郁离子》中言:
“乌鸣之不必有凶,鹊鸣不致有庆……皆怵于其身之厉害而然也”
这对于后世卜者所宗的风觉鸟占而言,真是彻底的翻转。
图:刘基著作《郁离子》对于占卜,他明确说:“夫蓍,枯草也;龟,枯骨也,物也,人灵于物者也,何不自听而听于物乎?”。
而类似的言论在王冲《论衡.卜筮》》中曾也有类似的记载,说武王出师前进行占卜的结果却不吉利,而且暴风雨大作,大臣们都感到恐惧。只有姜太公不迷信龟兆和天象,说“枯骨死草,何知吉凶?
刘基象历代儒者所追求的那样,以德配天,认为“天道何亲?惟德是亲,鬼神何灵?因人而灵,”他所建议无非是根据天象示警,提醒规劝统治者注重德行,施泽于民而已。
然而朱元璋却把刘基的方术,当做了自己被上天认可其正统性的象征,越是配合宣传神话刘基,则是越加说明自己和大明政权的正统性,自己这个皇帝顺承天命,天命之下,谁再敢不从,就是自寻死路。
图:王冲之《论衡》君臣配合的这场神算加天命的双簧,开始就各有目的。却随着时移世易,作为卜者的刘伯温,个人命运却急转而下。
在洪武开国元年8月,刘基自己就感觉到了这种变化,感觉天象这条路已经走不下去了。
因为洪武元年天气异常干旱,建议朱元璋实行关乎万人福祉的德政举措,以响应天道。但是实施后,仍然不雨,太祖大怒,刘基就以妻子离世为借口,请求致仕还乡。
这对比张良的主动功成身退,刘基其实以因过错引咎辞职。境界差了很多。
即使如此,仍以为能躲过身灾,然而仅仅三月,朱元璋就下昭要去返京。可能出于这样想法:像刘基这样影响力的预言家,不留在身边怎么放心。又怕人说自己容不得贤臣,不封功臣而忘恩。
唯恐刘基不来,诏书开言:“朕闻同患难而异心者未辅”,刘基不来就是怀有异心了。刘基只好去当笼子里的金丝雀。
图:笼中鸟刘基到京后,却并不受重用,可见上面所推理非虚。刘基自己也还是秉持公心,陆续开罪了李善长和胡惟庸的淮泗集团,直接结果就是洪武三年封侯,仅仅封了个诚意伯,石的俸禄比起李善长的石,真是不堪一提。
诚意伯,这样的封号,大概朱元璋还是希望,刘基能继续怀有辅佐诚意,忠心到死吧。
而刘基却想极力逃离此地,洪武四年,刘基终于以残破身躯获得致仕机会。可是即使致仕,朱元璋还是没有忘记这个天象大师,仍然问询天象,大约是想要他发挥最后一丝光热。
因天象异常,朱元璋问询:
“即今天象迭见,且天鸣已及八载,日中黑子又见三年。今秋天鸣震动。日中黑子或二或三,或一日日有之,更不知灾祸自何年月日至。卿山中或有深知历数者、知休咎者,与之共论封来。”
而刘基言:“霜雪之后,必有阳春,今国威已立,宜少济以宽。”
图:观象玩占页面残破心境的刘基,可能仍然幻想方术这根救命稻草,能够以微弱烛光效用,唤起旧主人朱元璋的一丝怜惜吧!
方术为绝命之索
然而,刘基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方术这根救命稻草,即将化为绝命的绳索,把他引向无底的深渊。
虽然致仕在家的刘基十分低调,不与任何地方官吏交结,对县令也十分恭谦。然而他终究走不出儒家的铁肩道义担当负荷,他仍然想向旧主人表示最后一丝忠心,焕发最后一丝光热。
他秘密上书太祖,方国珍余党又在谈阳贩卖私盐;茗阳的地方官吏隐瞒地方反叛,建议设立巡检司,严肃吏治。
而这封举报,得罪了地方官吏,同时也给了之前开罪的胡惟庸加以报复的口实,胡惟庸就以刘基欲强占有天子气的谈阳作为墓地,欲图不轨。
而这招够狠,因为朱元璋的皇宫和墓地就是刘基选的,要说刘基自己选择墓地不讲究,鬼才信呢。朱元璋大怒,夺其俸禄。战战兢兢的刘基只好再次主动赴京请罪,
此时的刘基,已经彻底心力交瘁,他可能仍旧不明白,当初凭借晋身的方术,此时自己仅仅想保命,换取哪怕旧主人的一丝怜悯,怎么都不可能呢!
剩下的时光,就是惶恐不安中等死,这种不安大大摧毁了他的身心健康。他在诗文中说自己境况:
“须发已白过大半,齿落十三四,左手顽不掉,耳聩,足踸踔不能趋”
自然情况的衰老必不至此,这也与他六十三岁的实际年龄不相符合。
此时的刘基,就像一条暮年的老狗,在日日惊惶不安中等待主人的处置,而他早已经不再知晓,主人内心犹如深渊不见底的精密计算,他能做的只有日日在悲苦不安中等待那个时刻的来临。
这种悲惨的处境竟然维持了一年光景,洪武八年正月的一日,胡惟庸携带医生来探视,并留下了医药。
图:胡惟庸影视形象漫长等待中的刘基,当然知道胡惟庸来是承谁的旨意,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和旧日的主人,都已经在这种等待中失去了耐性,而于他,这反而是种解脱,他苦笑服下医药。
他知道那是那个人开出的,是对他最终走向解脱最好,也是最后的妙方。
身命换来的深刻领悟
刘基在最后的时间,对给他进阶之匙,又成为他绝命枷锁的方术,有了最后的处置决心。他不再想因此祸及子孙,他嘱托子琏“亟上之,毋令后人习之”,并将所有相关方术图书,悉皆上交朱元璋。
洪武十年,监察御史李铎来到青田,取回《观象玩占》等天书,而刘琏也自觉随同车驾同行赴京,朱元璋的腹心隐患终于这才打消。
图:灵棋经《明史.艺文志》记载了些天书名字,然而经专家考证,真正与刘基有些关系的有《清类天文分野之书》、《观象玩占》二种,而确实出自刘基之手的,只有《灵棋经解》一种。但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余音未止的尾声
当刘基死后,嘱咐子孙交出天书,他要彻底划断家族和数术的任何关系。然而在不远的另一个角落,另有一个精于方术的僧人,不甘寂寞孤守青灯古佛,他在默默打算,凭借自身方术掀起另一场政治风暴。
图:黑衣宰相-姚广孝他已经瞄准了燕王朱棣,他和刘基有共同的好友高启,他眼见了刘基的沉浮,目睹了好友高启的死亡,他打算,要走出一条与刘基截然不同的方术归宿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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