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年来
余孝安
离开故土已三十来年了,虽说每年因探亲、祭亲之类的事要回去一二次,可了了几个时辰难解那童年铭刻于心的愁意。
那年月虽越来越远,可那愁绪却逾浓、越忧、越盼,化不开,解不了,理不清,说不透。那愁绪或是一个故事,或半个标题。那愁绪积赞成一本泛*的书。
从何处开说,我十分为难。不妨化繁为简,化简为一,说说那树那风那雪那炉吧!
我那故乡宿居在渝东北的山坳里,名粱磉墩。
冬月一到,那山由嫩绿慢慢化成深绿,再随树木品种的不同,变为橙*绿青蓝紫,在淡淡的阳光下,交相辉映,闪闪灼灼。林中最多最广最高的树是松树。在高高的山峰上,它们迎风傲月,在山谷中为飞禽走兽避风挡雨,它们还将枝上泛红的千万根松针撒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为远道而来的客人铺上一层厚厚的红毯,让他们享受收获后的喜悦,胜利者的怀想。与松树比肩而立的是楠木,他们却是另外一种姿态,笔直挺拔,刚正坚韧,像一个个御风而立的哨兵。松树与南木让我的故乡长年累月保持绿的主基调。青杠丫可不同了,冬天一到它们那叶子慢慢由绿变*,由*渐红,渐红透紫,酱紫似泥,慢慢地叶片飘落在大地上,那饱满的酱色的果实也撒落一地。晚上在夜色的掩护下,成了野猪、土猪们的盛宴。菌子树、枫橡树相比松树少了些,可那火红火红的叶子,奔跑着,燃烧着,惹得你灵*出窍,潮情汹涌。那些藤蔓也不示弱,在悬崖峭壁,一根根如龙似凤,攀崖绕树,后在高高的树梢上得意洋洋地伸出头来,一缕缕在荆棘野草丛生中挺出身躯,他们像在炫耀谋生的技艺,确切地说是在展示一种生命的力量。那些竹枝竹叶芭茅小草虽绿瘦带*,可仍生机勃勃。冬日渐深,景象再次突变。
腊月,大山的寒风一天比一天大起来,天空不再湛蓝,灰蒙蒙的黯淡成了主色调,是否是哪片林子惹了天空也未可知。可我却知那暗藏的意思即将以抒情的形式爆发了。
突然那天就下了半天的小雨,下午小雨中还夹杂着小小的雪花,我心里嘀咕,晚上就会垫上厚厚的雪了。待我第二天起床来看,失望了,树梢上没有一点雪,仅有些冷冷的水珠。
剩下的日子我只有耐着性等待。又是一场小雨揎开了夜色的帷幕,小雨连续不断下了几日,寒风拽着雨东西南北的旋转,慢慢地小雨幻化成了千万片雪花……。数不清的雪花纷纷扬扬飞到那翠竹上,打在光秃秃的青杠丫上,撞在松树上……。一会过去,那地上有了一层薄薄的晶莹,雪虽小却柔中有透,白中带洁,冷中藏秀,怡心畅肺。没想这时天已暗下来,知道时候不早了,牵着那头伴随我多年的水牛往家急赶慢走,可心里仍念着明天那雪。
数九寒冬的夜晚更为漫长,可于我这个少见市面的童儿又觉短暂。面对四壁的寒流,几乎每天早上我都眷顾那暖暖的被窝,迟迟不能醒来。为防父母的安排我做这干那,就是醒了,也装成一个熟睡的人,闭着眼,任由他们喊叫就是装聋作哑。可这天早上,我却其妙地早早醒了,听到门外有人在叫嚷“好大的雪哦”,我立即心急火燎的套了衣裤奔出了门。
只见院坝覆盖了一层一尺来厚的皑皑白雪,房瓦被闪闪银灰装扮,整个院落辉宏、高雅,似海市蜃楼。院坝外的慈竹、桃树、梨树、枫橡树、金丝楠木等等已不是*叶秃枝,而是披银挂素,每一根枝条剔透晶莹,含辉明素,好一幅“鲜洁凌纨素,纷揉下枝条”的雪域旷野。可这时,犯难了,那通达院外的石阶路,已无影无踪,我如何能到院外去欣赏另外的景致呢?
灵机一动,我学着父老乡亲的模样,用一把柴刀将一根树枝剔剔砍砍,做成一根光滑的手杖。后用一把稻草拧成两根绳子,分别缠在左右脚的鞋子上,就想出门。父母怕我受冻,要我在地炉边烤暖和了去,我不依。
赏雪对于孩子兴致很是高的,对于有把年纪的父老乡亲来说,却习以为常,奇也不惊。他们想的是如何让婆娘儿女温暖地度过每个寒冬,或想着年关的事情。我们这地方的冬天虽说寒冷,但不滴水成冰,也不漫长,所以无需砌那难于侍候的炕来抵御酷寒。可家家户户量寒制炉,生火造暖,御寒度冬,也是不能少的。那炉的种类可多了,铁炉、锅炉、地炉、灰炉、秀珍炉零零总总。铁炉、锅炉是人多势众的选择,造价高昂,乡亲们是不去奢望的。地炉、灰炉到是左邻右舍常用的。地炉就是在堂屋(城里人雅称客厅)靠墙壁一米左右的地方挖一个方方正正的土坑,并用錾子、手锤从那石坡上劈来四绺条石,修修戳戳安在坑边,地炉就算做成了。地炉生火是颇有些讲究的,得先用一些干柴垫底,然后压上从林子里挖来的湿树疙头,点燃火,干柴燃尽,湿疙头也烤了个半干,慢慢也着了火,火不望,是星火漫漫,微亮绵绵,青烟缭缭的那种样儿。这正是乡人想要的。大的树疙头可火不间断熬个三天两晚。坐在火炉旁的一家子,谈天说地,那火炉上方悬挂的香肠、腊肉被烤得*焦焦,油光闪闪,香气扑鼻,年味满屋。那灰炉,是将一个瓷罐盖编套在竹笼里,竹笼中间小,上下两头似喇叭,只是上半截中心留了个圆口,方便挟放柴灰木炭,周围编成菱型的眼儿,便于取暖,下半截用蔑丝一圈圈编紧,后和边呵成。别小看那灰炉,能够承载几十上百斤的重物,也正是这灰炉,伴随我度过了童年那数九寒冬,风霜雨雪的小学时光。秀珍炉其实就是仿照蒸笼作的,只是做得十分精细,笼里是一个碗大的铁盘,碳火装到铁盘里,为方便携带还做了个手提把。秀珍炉是颇有点派头的人用的,我家作不来买不起,就不细说它了。接着还说那院外赏雪的事。
其实,我是想到那春天经常看日出的“太阳堡”去。太阳堡离我那院子不远,仅有几百米的距离,可我亦步亦趋走了半个时辰。太阳堡地势较高,又是山丘,东面俯瞰,一览无余,早晨远眺,红日喷薄。向西南方仰视,林海莽莽,山峦起伏,正好是那横贯涪陵、垫江、丰都三县交界地的粱磉墩。
站在太阳堡往东一俯,那一坡错落有致的梯田,虽保留了弯弯曲曲的阶梯,可早没有了坎水分明的界限,一条条泥坎已被厚厚的白雪装扮成溜光滚圆的银蛇,横卧在一层层雪水交融的田水边。从西南方远眺,那连绵不断的森林,银花锦绣,分外惹眼。我由远及近专注于脚下的这片雪花,它似一块圆圆的,刚刚经弹花匠弹出的,松软的,没有铺线的被子。我忍不住躺了上去,它却不陪我玩,直接让我沉下去,将刺骨的严寒抹在我的脸上、手上,让我从童年就开始接受岁月的苦寒。我坚持着,然后爬起来,塑了一个雪人,此时手脚冻得有些麻木,实在不行,才想家里燃着的火炉。
那雪纷纷扬扬还在飘落,不断撒在了我的故乡,撒在了我的童年,揉到那年味里,镶嵌到岁月的最深处。
(作者简介:余孝安,丰都县法院高级法官,法律硕士。重庆市作协会员,丰都县作协常务副主席。作品散见《星星诗刊》《诗潮》《人民法院报》《检察日报》《知音》《法制日报》《重庆日报》《恋爱婚姻家庭》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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