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三郎,元初苏州人氏,在家行三,故称三郎。战乱之时,双亲病故,大哥与二哥亦在战乱之中染了瘟疫,又因家境贫寒,兵乱不断,两个哥哥在半年之中先后亡故,只留下他一人。
为图生计,时三郎跟随村中木匠做了学徒。终日起早贪黑,不辞辛苦,只为吃一顿饱饭。
然,好景不长。未过两年,木匠被一个元兵打死,又强行掳走了木匠妻子,时三郎又成为一个孤苦伶仃之人。
此后,时三郎仗着一点手艺到处打杂奔波,受尽冷眼。不知受了多少欺辱打骂,但万幸的是终究在这个乱世之中活了下来。
时过五年,时三郎一十八岁,成为十里八乡中小有名气的木匠,虽不富裕,但温饱无忧。
这一日清晨,时三郎收拾妥当后,准备去五里外的李员外家做活,刚出门便迎上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
时三郎生性温和,又谦恭有礼,见老道相貌清奇,似乎是一个世外高人,便连忙躬身行礼。
谁知老道上下望了他一眼,突然摇头叹息一声道:“可惜,可惜,好端端一个人儿啊,却是朝不保夕,三五日内必将有灭顶之灾。”
木匠不理生死灾,道士执意破此难
时三郎闻言一愣,随后笑问道:“道长是在说我吗?”
老道叹息说道:“贫道所言正是说你无错。”
时三郎再是一愣,丝毫没有慌张恐惧,反倒是无奈摇头一笑,对老道躬身施了一礼,而后竟然转身扬长而去。
这一下,让老道呆在当场张口结舌。
老道恍惚一下之后,身形一动,三步并作两步便跟了上去。时三郎见状停住脚步,又笑着问道:“道长还有何事?”
老道皱眉望了他两眼,好奇问道:“你这人两三日内便有灭顶之灾,难道你不怕吗?”
时三郎突然失笑,摇头不语,继续转身向前走去。
老道再追上去,又问道:“你这后生好奇怪,若是别人知道自己有灭顶之灾,定然恐惧,必问如何趋吉避凶?便是不问这些,也定然生气,和老道好生计较一番。你这人怎么如此?既不问如何躲灾消祸,又不恼怨老道胡说八道?怪哉,怪哉!”
时三郎依然是摇头笑而不语,老道却又说道:“莫非你是个哑巴不成?不对,不对,老道我阅人无数,观人查面,测凶测福,无不应验。你是不信老道所说?”
时三郎只是笑而不答,老道一边跟着向前走一边和他说话,所说之话竟然全是时三郎半生之中所遇到的坎坷磨难,其中许多事情都并不为人所知,显然并非信口胡说,即便是仔细打听,有许多事也打听不到。
两人并肩而行,一直到了村外荒林之中,时三郎突然站住脚步,一脸惊讶地望着老道,老道此时见状不由捻须而笑,洋洋自得道:“怎么样?小子,老道说得是否可准?现在你信了吧?”
时三郎只是呆了一呆,笑问道:“那又如何?”
老道张口语结,咳嗽一声道:“小子,那你不问我如何躲灾消祸吗?”
时三郎皱眉问道:“你有道法可让我躲去灾难?”
老道哈哈一笑道:“袖里乾坤大,掌中有道法,在山为仙家,入世言不夸。小子,老道既然如此说,当然有破解之法。”
说罢,昂首而立,等着时三郎求他。
谁想时三郎却笑道:“道长如此大能,小子想请问道长一事。”
老道笑道:“但讲无妨!”
时三郎笑着问道:“敢问道长,天意为何?定数为何?人定是否可以胜天?定数若为定数,人力可否更改?定数即为定数,若是更改,又是为何?”
老道闻听此言,不由一愣,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时三郎一时竟然不知如何作答。
时三郎又问道:“道长,小子曾闻‘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此是儒家圣贤所说。又曾闻道家仙人可以做到‘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道长既然自负在世地仙,定然身有大能。然而,小子想问道长一路行来,可见百姓安泰?可见凄苦无助?可见强人屠戮?可见兵刃加于无辜之身,金银戴在恶徒之颈?”
时三郎说到此处,不由眯着眼睛笑了笑,又继续说道:“道长,又曾可见道观庙宇柱上包金,老弱病残之辈无寒衣?又可曾见达官贵人棺木金镶玉,穷苦百姓街头盼舍粥?道长若是大能,敢问曾救济几人?道长若是知天命,又敢问天意为何如此?”
老道呆立当场,迟迟无语。望着时三郎,绝非只是刚刚望着一个小木匠那样的神情。
时三郎摇头一笑,一边转身走去,一边笑道:“我本不过是一个小小木匠,便是有灾有难,那又如何?道长今日便是救了我,明日又当如何?人逢乱世不如狗,天意难违何多举?若我能得*天剑,妖魔*怪尽数斩。道长若是有大能,还是多多救救其他的受苦百姓吧!”
老道僵在当场,望着快要消失的时三郎半晌才醒悟过来,突然间叫了一声道:“遭了,我怎被他一个木匠问住了?遭了遭了,我今日来不是要劝他不要再做盗墓的勾当吗?哎呀,邱老道啊,邱老道,你当真是……不行,不行,我管他什么天意,还是得救他一命。”
说罢,连连跺脚不已,而后转身向前奔去。
庭院之内万贯财,半文不舍穷乞丐
时三郎向前又走了半里路,回头见老道没有再跟过来,这才摇头叹了一口气,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这老道倒是有真本领,看来不是招摇撞骗之徒。只是可惜,有这么一身本领,却不想着如何救济百姓。可惜,可惜!”
随后又想到道家高人多是喜欢出世修行,入世历练,不染人间因果,不闻世间俗世,只求金丹大道,只愿逍遥快活,不由得又是摇头叹息。
他虽只是一个木匠,但是这些年历经磨难苦楚,感同身受之下,对像自己如此这般的穷苦百姓,流离失所的患难之人深感同情。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见到穷人遭殃,元兵和贪官污吏鱼肉百姓,恨不得斩杀此等恶人。
而这些尚不是最为令人可恨之人,最令人可恨可耻之人,乃是那些阿谀元人、甘当鹰犬的恶奴,到处横行霸道,狗仗人势,欺辱自己同胞。
然而,时三郎有心无力。虽有心救济乡亲,却无杀敌之能。但自三年前,时三郎为救流离失所之人,曾夜入荒野掘墓盗财。自此之后,时三郎明里是个木匠,暗地里却成为一个“盗墓贼”。
当然,时三郎盗墓自然是捡富户之人来盗,所得银两,自己分毫不取,全部趁夜间悄悄分给无家可归的百姓。
而他白日里经常出入一些官宦富贵人家做木工活,自然知道谁家有钱,哪个是不义之人。所以,非但盗掘墓穴,也时常做些“飞贼”的勾当。
今日去李员外家干活,也是如此。这李员外本名李善忠,崇佛好道,据闻方圆百里之内的庙宇道观无一不施舍。与当地达官贵人交往甚是密切,可谓有名有势又有财。
但是,李善忠对穷苦百姓,过往乞丐从来是白眼相待,大荒大旱之年,从未施舍半粒粮食。倒真得对得起他这名字“善忠”二字,百姓们背地里议论他,则是说道:“庙宇之中常‘善哉’,庭院之内万贯财,半文不舍穷乞丐,枉把忠字头上戴!”
而且这李善忠不仅贪财好色,又好长生之道。今年刚过五十,不知从何处听闻了“尸解成仙”之术,便花重金请人选了一处风水宝地修建墓穴。又请人打造各种器物,以待死后“尸解成仙”。
今日请时三郎前来不为别事,便是让时三郎为他打造一副上好的棺木。
时三郎到了李善忠家后,问明白了该如何做,便到后院之中开始干活。等到了后院,时三郎一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后院中摆着一株两人合抱不来的金丝楠木!
李善忠竟然用金丝楠木来做棺椁,怪不得让他来到家中打造。时三郎虽然只是一个木匠,但也知道这金丝楠木并非只是有钱就可以买得到,更不可能用来打造棺椁。李善忠虽然有钱有权,但用金丝楠木打造棺椁只有皇家才可以使用。
时三郎手摸金丝楠木心中暗道:“果然是‘妄称善忠’,只是不知你能否得了‘善忠’!”
他虽然如此想,但还是开始干活。一旁管家盯着他道:“好好干活,切莫弄坏了。否则,你这条小命都不够赔的!”
夜半荒野掘墓穴,棺头烛火突然灭
如此忙了三五日,时三郎将棺木打造完毕,与李家结了账收了钱回到家中。归去路上心中却道:“这李善忠不知何时会死,待等到那日,如何也要把棺椁之中的金银尽数取出。”
他心中虽然如此想,但也知道李善忠不可能近日便死,心中又盘算着如何夜入李家盗出财宝来,然而这几日来,他见李家宅院之中家丁家奴甚多,思来想去一夜也没有想出一个妙计。
但他如何也没有料到的是,就在三日后突然听闻李家有白事。
时三郎听闻之下不由惊呆愕然,打探了一下方才知道,原来李家死得并非李善忠,而是李善忠新纳的一个小妾。不知何故,刚刚过门没有几天便一命呜呼。
但是更为奇怪的事则是,李善忠家发丧却选在了夜里,而非白天。对外则是说“感染了瘟疫,恐祸患乡邻,连夜发丧。”
时三郎闻听之后纳闷不已,心中暗道其中定有蹊跷,于是决定夜里前去一探究竟。
次日夜里时近三更,时三郎换了夜行衣,带了一应物事悄然来到李家那处风水宝地。此时夜黑风高,荒野老林,没有半个人影。
时三郎左右张望一周见没有人,抬头仰望又见有雨点落下,自言自语道:“正是这个时候。”
说罢正要拿出铁铲刨坟掘墓,突然间一阵凉风吹过,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时三郎浑身打了一个寒颤,连忙转目再望了一周,并未见有人,不由摇头失笑道:“莫吓自己!”
此是新坟,虽然周围以石修建,但他是个木匠,又非首次掘墓,很快便挖通了一个通道来。此时将烛火点燃,借着通道往下观望,不由得又是一惊!
这哪里是个坟墓,下面竟然是个大洞窟,有三五间房屋大小。黑暗之中,虽看不清其中有什么东西,但也能看见其中停着一个大棺椁。
时三郎悄然爬了下去,举着烛火这才看得清楚,正中摆的正是那个自己打造的金丝楠木棺椁,四周墙壁用汉白玉修建。壁上刻有各种云纹,四周有书案茶几。只是这墓穴似乎尚未完全完工,除去这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名贵物事。
看到此处,时三郎不由摇头自言自语道:“好一个李善忠,这当真是憋着死后成仙呢。这如此大的墓穴简直就是一个‘小地宫’了,他如此僭越王法,也不怕被官府掘墓鞭尸。不过倒也是,有钱能使*推磨,怪不得他连夜发丧,原来是怕人看见了。”
但看见跟前的金丝楠木棺椁,不由得又纳闷道:“这棺椁是他给自己打造的,怎么舍得让一个小妾用?”
想到此处不由得疑惑,其中必有缘故。而这时他也发现这棺椁盖并未用铁钉钉死,在棺椁外有一个机关,在其中还有一个机关,无论拉动哪一个都可以打开。
当下也不做他想,伸手用力将棺椁盖推开。只见里面躺着一个娇滴滴的佳人,浑然似乎生人熟睡,年纪不过二十上下,一身红衣如火,满头黑发如丝,周围满是金银珠宝,左右皆是玉器奇珍。
时三郎一望之下不由怔住,他如何也没有想到这棺材里躺着这么一个美人,更没有想到的是这棺材之中竟然放了如此之多的金银珠宝和玉器奇珍。
李善忠虽然富甲一方,但任是谁人也没有想到这竟然他会给一个小妾如此陪葬。
时三郎将烛火放置棺椁头端,对着女子的尸身行了一礼,而后道:“这位夫人,我本无意打扰。奈何天下凄苦百姓良多,夫人既然已经去世,带这些金银珠宝全无用处。我今晚来此,大胆取出这些东西,并非是贪财,而是要救那些凄苦百姓。来日,我与你多烧一些‘金银’,也当是还给你了。打扰之处,望请海涵!”
说罢就要伸手去拿金银珠宝,谁知就在此时,棺材上的蜡烛突然噗的一声灭了!
木匠守礼取珠宝,棺中女尸还阳来
时三郎既然敢深夜盗墓,便绝非胆小之人。但是此时烛火一灭,也不由得心中一惊。
慌乱之中连忙摸出火折子来寻蜡烛,谁知这边刚刚将火折子燃起,抬头便看见棺材之中的尸身坐了起来,正瞪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时三郎一声惊呼,仰面摔倒。
而这时,黑暗之中也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声。时三郎一时吓得浑身哆嗦,手足无措地爬到一边,口中连连叫道:“我不是故意打扰,你莫要过来。”
他连喊几声突然听到噗通一声,随后再没有了声音,心中紧张不止,缩在角落之中等了半晌见也无动静,心中不由想道:“时三郎啊时三郎,你盗墓三年,怎么竟然还是如此胆量?都说世间尽是妖魔*怪,你出入荒野坟地不知多少次,又何时见过?当真自己吓唬自己,刚刚恐怕是眼花了。再不过就是动了什么,惊尸了。”
想到此处,时三郎不由得摇头失笑。稳了稳心神,随后又从地上摸到火折子点燃了蜡烛,再次掌着烛火到了棺材跟前。
等到了跟前不由得又摇头笑笑,果然是自己吓自己,这女子好端端地躺在棺材之中,并没有坐起身来。想必刚刚定然是自己错觉,于是又躬身施了一礼,随后伸手将棺椁之中的金银珠宝一一捡了出来。
等得最后,又见这女子脖颈和手腕上都有金银首饰,本想伸手摘下,但突然间又止住,面色一红自言自语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虽已故去,我也不能如此无礼。”
说罢,又朝着女子棺椁施了一礼,谢道:“多谢夫人恩惠,这些金银珠宝不知可救活多少凄苦百姓。夫人今日虽然故去,但也终究算是做了一件善事。若有来生,定然能托生一个良善人家。”
时三郎起身准备将棺椁合上,刚推一半之际,突然之间手似乎被人抓住,当下心中一惊慢慢起身抬眼观看,这一看险些又吓得跌倒在地。
棺椁之中的女子竟然一手拉住他手,双眼有些呆滞地凝望着她。
时三郎愕然半晌,这才仗着胆子问道:“夫人,你……你……到底是人是*?我,我,我……”
他心中惊骇,口不择语,也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却突然之间听到这女子啜泣之声,如此一来时三郎更是惊恐,想要后退身子却在惊吓之中僵硬不能自主,牙齿打颤又问道:“你到底是人……还是*?”
这女子又啜泣几声,方才说道:“我是人,不是*,你是时三郎木匠大哥?”
时三郎一听之下不由得更是惊骇,叫道:“你还说你不是*,你又如何知道我叫时三郎?”
财主要做“尸解仙”,女子成妾命先丧
女子止住啜泣之声,温声说道:“我是人,你莫怕,你摸摸我手,是不是暖的?”
时三郎的手本就被她抓住,只是惊恐之间早已失了方寸,此时听她这么一说,果然感觉到了女子手上的温度,当下脸色又是一红,连忙用力抽出手来,又惊又恐胡乱言道:“男女授受不亲……不管你是人是*,终究男女有别,我……我……不能毁人清白……”
他笨口笨舌,此时本应是恐怖之时,却不曾想被他如此一句话,惹得这女子险些乐了。
烛火摇曳之下,女子突然一乐,面色带红,不由得让时三郎看得一呆,半晌后才迟疑问道:“你果然……当真……是个活人?”
女子连连点头,随后说道:“木匠大哥,你可否先扶我出来,此处是墓穴,我们出了墓穴后我再与你一一细说。”
时三郎此时已经是六神无主,见她如此说,慌忙应了,又连忙将她扶出棺材,然后相互拖拽出了墓穴。
此时天黑不见五指,点点细雨洒落,一缕西风吹过,两人都不禁打了个喷嚏,这两个喷嚏又把两人吓了一跳。
时三郎还未说话,女子却先说道:“木匠大哥,我们先离开这里,免得遇到什么人了。”
时三郎低声应允,当下也不知去往何处,只有赶回家中。一路之上两人怕被人撞见,尽捡了一些荒野之路走。时三郎心中满是疑惑,终是有些惊恐,但又见这女子跌跌拌拌,若非自己搀扶定然跌跤,这才觉得这女子是个活人。
若不然,一个*才不会如此柔弱。
等到了家中,外面已是倾盆大雨,两人浇了个湿透,他见女子浑身哆嗦,连忙去煮了姜汤,又弄了几口饭菜。女子当下谢过,连忙吃了几口。等两人都稳住了心神,女子这才长叹一声,又啜泣起来。
时三郎见状也不知如何去哄,半晌后方才在一旁道:“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子哭了半晌,这才说道:“三郎哥,我本姓周,闺名若兰。家住萧山县,父母头二年染病去世。兄长嫂嫂非是善人,净做些坑蒙拐骗的买卖,数日之前不知为何被衙门差人拿住,说是贩卖私盐关进了监牢。我那嫂嫂又不知如何与李善忠相识,便托他帮忙救我哥哥。谁知李善忠见到我后便提出要求,救我哥哥可以,但要纳我做妾。”
时三郎听到此处不由得眉头深皱,此事他在李家时听听闻一二,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情况。
周若兰又道:“我那嫂嫂为救我哥哥,自然不会在乎我的生死。何况李善忠有财有势,攀上这一个贵人,更是他二人做梦都想的。于是,数日之前我便被半卖半送嫁到李善忠家。”
时三郎见她哭得可怜,当下怒道:“天下竟然还有如此的兄嫂!”
周若兰叹息一声,继续说道:“生逢乱世不如狗,女子之身更甚之。我虽然不愿,但也无他法。只能说是命,无可奈何。但未曾想到的是到了李家之中,才知道李善忠买我还有他用。”
时三郎疑惑道:“李善忠贪财好色,巧取豪夺,将你买到家中,不是不是……怎么还有他用?”
他说到此处突然觉得言语不妥,面色猛然一红,结巴了几句,连忙转开目光。
周若兰此时叹息道:“李善忠贪财好色不假,但是他更是想要长生。不知从何处找到一个‘高人’,那人传他‘尸解成仙’之法,便花了重金悄悄修建‘地宫’,打造棺木。”
时三郎点头道:“这些我倒是听闻一二,真是可笑,这世上哪有成仙之法,自古以来只有听闻,可谁又见过有人成仙。”
周若兰摇头说道:“三郎哥不知这其中的事,李善忠若是如此,也只能说是痴心妄想。但是未曾想到的是,前两日晚上我路过书房之时,无意间听到李善忠在说什么‘费尽了心思才找到这等时辰出生的佳人,若是今日便将她弄死倒还真的有些可惜。’”
时三郎听着不由浑身哆嗦一下,再看周若兰面如土色,此时尚有后怕之色。
周若兰喝了一口热茶,缓了缓又道:“我不知何意,却又听到又有一人说道‘周家这丫头是生得俊俏,李老爷若是不舍得,那也就不要图什么长生之事了。贫道早已经说过,将这丫头以药闭了呼吸,而后下葬用来暖地宫,她是处子之身,将来可养李老爷的阴阳之气。’”
时三郎听到此处浑身一抖,惊叫一声道:“这……这……这是邪门歪道之法?”
周若兰哭泣道:“我又听了几句这才明白,李善忠买我回来并非为了纳妾,而是让人算过,刚好我八字与他相合,说是什么‘纯阴之身’,要拿我来养阴阳之气,等到他死后共葬一处,到时便可以‘尸解成仙’。”
时三郎浑身哆哆嗦嗦,牙齿咬地咯咯作响,用力一拍桌子,怒道:“活人祭祀?丧心病狂!丧尽天良!世上竟然有如此恶*之人,竟然有如此恶*之法!还要做什么神仙?当真应该遭了五雷轰顶!”
他此言刚落,外面突然一声炸雷响起,院子之中被雷电照的通明。时三郎听闻雷声向外望去,不由得又是浑身一抖,惊叫了一声“谁!”
老道再来家中坐,木匠怒喝贼子心
雷光闪烁之下,时三郎见院中有一个人影晃动,不由得惊叫一声,随后仗着胆子推开门去看,却见院中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人?
时三郎左右扫望一下,心道是自己眼花了不成。这一天经历不可谓不奇,心中疑惑重重难免生出错觉。
想到此处,时三郎又回到房中。见到周若兰呆坐桌前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迟疑半晌这才又开口问道:“周姑娘,接下来如何打算?”
他不问还好,如此一问,周若兰又哭泣起来,一时让时三郎慌了,手足无措又张口结舌,支支吾吾半晌才算把言语说得清楚一些。
时三郎说道:“周姑娘,你先别哭,那李善忠既然为求长生,害你性命,那你也不能回去李家。非但如此,便是你回去娘家恐怕也不能了。别处吗?你可还有亲戚可以投奔?”
周若兰连连摇头,时三郎双手抓住脑袋揉了揉,重重一拍桌子说道:“也罢,周姑娘你若是不嫌弃,就先在我这里住下,等到来日姑娘有了打算,我再送姑娘去。”
说罢,将屋中收拾一番,然后抱起来一个被子转身向外行去,周若兰在后面叫了一声,时三郎说道:“姑娘住在这里,我去西屋住。”
而后转身将门带上,规规矩矩退了出去,到了西屋之中铺好床被合身而卧。
此时时过三更,屋外雷雨交加,劳累半宿原本早已经该疲惫不堪,但是此刻却是无论如何也是辗转反侧难眠。
将近五更时分,时三郎这才迷迷糊糊睡去。谁知这边刚一睡下,突然一声炸雷又将他惊醒过来。睡眼朦胧之中,时三郎见到面前站着一个人。
当下心中惊骇,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再看面前果然是坐着一人,竟然是早上在门口见到的那个道人。
时三郎又惊又怒,连喘了几口大气这才怒道:“你这老道,如何跑到我房间里来的?深更半夜,装什么神弄什么*!”
谁知这老道嘿嘿笑了一声,说道:“那也比半夜之中出没荒野,掘墓盗宝好些。”
时三郎闻言大惊,结巴道:“你说什么?”
老道笑道:“小木匠,你当老道不知道你明着做木匠,暗地里做的是盗墓的勾当吗?”
时三郎登时目瞪口呆,老道又笑道:“我知道你盗墓所得钱财是用来救人,但不管如何,你终究是贼。而且,此次你惹了大祸,还不知道吗?昔日你为救穷苦掘墓盗宝倒也罢了,但是今晚你盗掘李善忠的墓穴,却是惹了大祸。李善忠府中请的是一个厉害妖人,此时恐怕已经正在来拿你的路上了。”
时三郎又是一愣,随后叫道:“那又如何?李善忠为求长生,害人性命。此番他便是不来,我也正要准备将他告上衙门。”
老道冷笑一声道:“告上衙门?你能告得赢吗?非但你告不赢,害了自己性命,而且还要连累那姑娘一起送死。”
时三郎登时结舌,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听见外面雷雨之中传来一阵喧哗,紧紧跟着不知道多少人明火执仗闯进院中。
随后一人大声喝叫道:“时三郎,你这个盗墓的贼子给我出来!”
时三郎闻言不由一惊,老道在一旁笑道:“小木匠,我说什么来着?看此时你该如何?一早我就与你说过,你将有大灾临头,可你偏偏不听,现在……”
老道话为落音,时三郎怒道:“说什么废话!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偏不信这苍天无眼,任由恶人行凶作恶!你走远些,莫连累了你!”
妖人猖狂欺上门,高人隐身显神通
时三郎说罢,从床上一跃而起,推开房门站了出去,只见院落之中黑压压站了数十人之多。为首之人正是李善忠,而在李善忠一旁还站着一个老道装扮模样的人。
他只看了一眼便不由浑身一颤,这老道士不是别人,竟然是刚刚和自己说话的那个老道!
时三郎心中疑惑,连忙回身再看,果然不见屋中的那个老道,刚刚两人都在房屋之中,此时竟然不知道他如何站在对面。随后又想到这老道有些本领,不由咬牙暗道:“好你个阴邪恶*的老道,原来是你!”
此时,李善忠站在对面怒骂道:“好你个贼子,竟然敢掘墓盗宝,来人,给我拿下,活活打死!”
左右立时有数个家奴手持棍棒走了出来就要上前,正在此时,却见房门一开,周若兰从中走了出来,这些家奴见到她无不惊恐后退,纷纷叫道:“*啊!”
时三郎却是大为懊恼,连忙走到周若兰身边,以身相护,转头道:“快逃,我挡住他们,你逃得越远越好。”
他话为落音,却听那老道冷笑一声说道:“逃?往哪里逃?”
随后咳嗽一声,扫望一眼惊慌失措的一众家丁家奴,骂道:“没有用的东西!这么多人,便是一个*,又能如何?今日让尔等看看本仙人的手段,尔等瞪大眼睛看本仙人如何捉*降妖!”
说罢掐诀念咒,手持宝剑欺身而上。
时三郎见状又惊又怒,但见雷光之中明晃晃的宝剑迎面刺来,当下一时手足无措,他并未习武,盗墓也不过是仗着一身正直胆气。此时慌乱之中也不知道该如何抵挡,情急之下从一旁窗台上面随手抓过一个平时用的墨斗来,大叫一声“你这该遭雷劈的妖人”,随后奋力砸了过去!
他本是情急而为,明知难以砸中这老道,只是发泄一下心中怨气,但谁曾料到,这墨斗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砰的一声正正砸在老道面门之上!
随后听得一声痛叫,老道竟然被这墨斗砸了个四仰八叉,摔倒在泥水之中。
但这墨斗终究只是一个墨斗,老道跌了一跤,立刻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用手抹了一把面门,牙齿咬地咯咯作响,手中宝剑晃动再次迎面刺来,口中叫道:“该死的小贼,道爷要让你生不能生,死不能死,摄了你的*魄做奴隶差使!”
时三郎不由大惊,见宝剑刺来之势比刚刚更为迅猛,心中只是暗叫一声:“完了!”
就在此时,耳边猛然响起一个声音:“打他!”
声音刚落,时三郎突然觉得身生一股大力,当下想也不想,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掴了出去,下一刻但听得一声脆响,面前老道竟然生生一个耳光扇了出去,在雨中陀螺般地转了四五个圈子,又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老道坐在地上左右张望,突然冲着时三郎背后叫道:“好好好!原来是你从中作梗!”
说罢,冲着众人怒骂一声道:“该死的奴才,还等什么!给道爷我乱刀分尸了他!”
众人心中害怕周若兰,刚刚将她埋葬,此时又见到她,以为是*,虽被老道喝骂,但也只是虚张声势,并不敢上前。
老道一时勃然大怒,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沓*符纸,掐诀念咒,*符纸纷纷飘散开去,竟然一一贴在数十个家丁家奴面门之上。随后,老道大叫一声:“给道爷我杀啊!”
数十个家丁家奴此时宛若提线木偶,又如被人控制的行尸走肉,纷纷举着刀枪棍棒朝着小木匠和周若兰砍了过去!
苍天有眼降怒雷,木匠遁世洞天中
时三郎大惊失色,背后周若兰也是战战兢兢。时三郎见众人扑来,张开双臂将周若兰护在身后,抬头仰望苍天叫道:“苍天若有眼,但请看世间。若有三尺剑,将此妖人斩!”
此时,时三郎身后又传来一声叹息:“你这小木匠,唉……”
而后又听得一声言语道:“自作孽,不可活啊……”
时三郎不知谁在说话,张望左右不见有人,但就在此时,突然间天空一声炸雷轰然而落,紧紧跟着又一道雷电怒劈而下,不偏不倚正正砸在院落正中!
下一刻,只见院落之中,数十人倒了一地,正中那个老道则是一动不动跪在地上。
夜色如墨,大雨倾盆!
时三郎背后传来一声咳嗽,他连忙转身,不由得再是一惊,只见一旁站着一个老道。时三郎看了他一眼,又望了院中跪着的那个老道,两人竟然一模一样。
老道叹息一声,摇头苦笑道:“没错,贫道姓邱,这个乃是贫道的胞弟,一母同胞。怎奈可惜……他不学好,入了邪门歪道,落得如此下场,任谁也救不了他……”
邱老道说罢向前走了两步,看着跪在雨中的胞弟,幽幽叹了一声,说道:“本是一母同胞生,奈何却向两道行,若是一心向阳生,何至雷中遭报应。”
说罢袖袍轻抚,老道身体在雨水之中化为齑粉。
时三郎和周若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半晌之后还未缓过神来。
邱老道转身对二人道:“小木匠,你是善良之人,但此后也要少做掘墓盗宝之事。小丫头,你是凄苦之人,此次逃得大难,日后当好自为之。今晚一事虽然躲过一劫,但明日里衙门必当又会来锁拿你二人。”
时三郎闻言至此,想要说什么又突然想到如今世道,便又吞了回去,向邱老道抱拳行礼道:“道长,小人不敢有他求,明日里若是有差人来拿我,那便拿了。但求道长将周姑娘送往平安之地,小人此生无以为报,来生为道长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周若兰听到此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向邱道长磕头道:“道长,三郎哥是个好人,小女子本就已经死过一回,明日若有官差锁拿,不过再死一次罢了。小女子不求自己,只求道长救救三郎哥。”
邱老道见二人如此,摇头笑道:“你二人都是心地善良之人,老道我倒是有一个去处,此行向南十五里南山之中有一处洞穴,洞前有一老松,松下有一棋盘,你二人可去此处躲上几日。”
二人对视一眼,又抬头望天只见依旧雷雨交加,不由都呆了一呆。
邱老道摇头一笑,对二人道:“闭上眼睛,十个呼吸之后再睁开眼睛。”
二人疑惑,然后望了一眼邱老道,都依言闭了眼睛,登时觉得身子一轻,似乎飘了起来。恍恍惚惚之中,二人紧紧相拥,时三郎想起老道说默数十个呼吸,正要去数,突然觉得脚下似乎踏在了实地上,又觉得周若兰险要跌倒,连忙伸手扶助。一边睁开眼睛,等得睁开了眼睛,竟然发现已经不在自家院落之中,而在一处深山老林之内。
而在二人跟前正有一株老松,松下有一个石板雕刻的棋盘。在这老松之后,有一个人高的洞穴。两人四目对视,朝着洞穴之中行去。
等得进入洞穴,却见其中别有洞天。其中竟然有一处小小院落,几间青砖瓦房,满院碧绿青草。
二人见院落与平常人家几乎无别,一时不由大喜。按邱老道所言,在此处住下数日,日日也无他事,倒也过得休闲自在。二人孤男寡女经历此事早已互生爱慕,只是两人都面皮浅薄,又都各自守礼法,谁也不好意思开口。
一晃又过去三五月有余,时三郎终究挂念自家,又不知那邱老道如何,便与周若兰商量回去看一看。
周若兰在此处数月,过得休闲自在,又有时三郎相伴,早已经觉得此处便是世外桃源,今日听时三郎说要出去,心中依依不舍。
但又见时三郎这般模样,便笑道:“三郎哥若要出去便出去,若兰自然跟着去,此处虽好,终究不似人间。”
时三郎却道:“若兰妹妹,外面尚不知如何情景,你莫不如在此处等我,若是外面已经风平浪静,我再来接你,免得到时候连累若兰妹妹。”
周若兰却笑道:“三郎哥,今生若非三郎哥相救,若兰早已经化为泥土。此后,三郎哥去哪里,若兰便在哪里,又管他什么生和死。”
二人四目相视,一时无语。
至此,所有的言语不需多说,一切水到渠成。
别有洞天在人间,却也难躲因与缘
次日清晨,二人简单收拾一番出了洞穴,此时却见外面明月当空,一时不由都惊奇万分。
四目相对皆是目瞪口呆,转身再望洞穴,却见身后的洞窟已然不见,只是一个凹进去的山穴,向里深不过十步。二人再行至洞外,却见那洞穴之前老松仍在,棋牌亦仍在。
时三郎见棋牌上面落了厚厚一层松针树叶,伸手拂之,叶落而字现,但见棋盘两侧各自刻着两行小字:“尘世本是一场炼,黑白难分一棋盘。别有洞天在人间,却也难躲因与缘。”
时三郎望之不解,周若兰思之若有所悟,用手再拂去残余落叶,又见后面还刻着几个字:“活死人墓重阳子王三”,抬头问时三郎道:“原来这地叫做‘活死人墓’,当真怪了。重阳子王三?那是谁人?”
时三郎思量半晌,方才迟疑答道:“莫非是那个全真道人王重阳?”
周若兰闻言一愣,她并未听闻过此人,时三郎也是不敢肯定。两人只是觉得惊讶,洞内是白日,洞外却是明月高悬。
疑惑半晌,也无头绪。只有相视一笑,相互搀扶向山林之外行去,如此行了半晌终出了山林。又辨别一下方向,再行了个把时辰方才看见村庄院落。
二人一时不由大喜,此时东方渐白,炊烟袅袅,路上渐有行人来往。
时三郎和周若兰出来之时略略做了乔装打扮,到了自家门时,只见院门锁了,其中树叶积深,显然是许久无人居住。正踌躇不知如何时,见一老翁路过,便行礼问道:“老先生,我二人前来投亲,敢问此处人家去了何处?”
老翁抬头望了二人几眼,随后摇头笑道:“你二人还好是问得我,若是问别人,还怕真无人知道。”
二人对视一眼不由得茫然,却又听老翁说道:“这家人家早在七十年前就已经搬离了,我还是听闻我父亲说的。说有一晚不知为何,这院中死了许多人,后来官差过来查了许久也没查出为何。官差告知这村中百姓,此院来日若是有人前来问询,让村中人告知官府。”
时三郎听到此处不由一惊,此时这老翁却又摇头笑道:“只是现在太祖登基,天下明朗,谁又理会前朝的鞑子。时家既然是你二人亲戚,你二人也不妨进去看看。”
老翁说完,两人都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说话。那老翁又回头望一眼二人,皱眉道:“这都七十年了,时家木匠哪里还有这么年轻的亲戚?你这后生倒是与时木匠有几分像呢,我小时还见过他,那可是一个善人。”
二人茫然半晌,均不知是何事,依老翁所言推门进去,将院落房屋打扫干净,住了几日却也未见有官差前来。又过数日,才渐渐明白。此时已非蒙古鞑子当*,当今天下已然姓了朱。与当晚逃离此处,已经过了七十余年。二人思之,不得其间发生何事。
时三郎出门又听闻太祖皇帝原本也是穷苦之人,故而对穷苦百姓甚是爱护,而此时天下太平,安居乐业。虽有战乱,但比之之前胜过万倍。
此后又过半年,时三郎与周若兰终成夫妻。大婚之时,邻里为贺,其中有年迈之人见时三郎无不疑惑。时三郎见众人也觉得有几分面熟,仔细想来,这些年迈之人乃是当初那些顽童。只是此时都已年过七旬,反倒有几分当初模样。
再后半年,时三郎与周若兰进道观焚香时,见台上供奉一个道人,一时不由惊呼道:“这不是那邱老道吗?”
两人再仔细观望,果然如当初那邱老道一般模样,再望道人前面牌位,但见上面写着:“长春全德神化明应真君!”
叁太说:时三郎即是木匠,又是盗墓贼,但虽是“盗墓贼”,却行“侠盗”之事。生逢乱世之中无力回天,却也不泯善良。此后遭遇离奇,盗墓救无辜女子,被害之时得逢高人相救,此也是因果。
然而,乱世之中也有无奈,便是神仙也无可奈何之时。李善忠与邪恶妖人虽然得到恶报,但时三郎也只能躲进深山之中避灾躲祸。
此乃,时也,势也。
观古鉴今,你我皆生在太平国家,无战乱之苦,无杀身之灾。更当意正而心善,向阳而生。莫行歪道,莫做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