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茅时光 [复制链接]

好久不上来了。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就拖一篇文章上来吧。

世界不太平。世界从来都不太平。战争、疫情、自然灾害……人世实苦。

越是这样，越能显示活的价值。好好活着，活得好好的，才是我们的终极目标。

那么，去看花吧。

春天来了，花快开好了。

我唯愿，万物并育，不相伤。

白茅时光

文│丁立梅

冬至日那天，散步至郊外一条河畔，很意外地看到地上有烧过野火的痕迹。是茅草吧，我暗想。蹲下身子细细察看那些烧焦处，不出我所料，果然都是些茅草的根。心里一喜，来年春天，我一定要到这里来拔茅针。我已好多年未吃过这自然的馈赠了。

苏北里下河一带，有冬天烧野火的习俗。挑个大晴天，农人们把沟畔河旁的野草点燃了，一任它们燃烧成灰。待春回大地，那灰烬里，定会冒出更蓬勃的草芽来。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其实饱含着农人的智慧的：草木灰是天然的好肥料，这是其一；其二，可减少病虫害。一把野火，把蛰伏在草丛里越冬的虫子，一网打尽。

这燃烧的野草里，数量最多最庞大的，一定是茅草。茅草冬枯春荣，是乡野里生命力最顽强的一种草了。春天，它们齐唰唰冒出芽来，“布地如针，俗谓之茅针”。沟畔河旁，整日里便都晃动着我们这些孩子的身影了，我们拔呀拔呀拔茅针，拔了一把又一把，肚子装满了，裤兜装满了，帽子装满了。实在没处装了，就脱下外套给兜着。茅针的幼苞里，裹着又白又嫩的穰，软乎乎甜滋滋的，这天赐的零嘴儿，没有一个孩子不爱的。

那时不知，远在诗经年代，这“零嘴儿”就遍地密布着，且成就了一段爱情：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一夜春风，吹绿大地。放牧的姑娘，在草地上看到一地的茅针。她一下子想到心上人，高兴地拔了一大捧，用红丝带系着，送给心上人。收到姑娘馈赠的男子，真是喜出望外啊，他一边幸福地剥着茅针吃，一边乐滋滋赞美道，哎呀，这茅针多么明亮啊，好姑娘你是多么叫人愉悦啊。这茅针的穰多么美味啊。哦，不不，不是它有多美味，实则是因为，它是好姑娘你赠给我的啊。这样的民间爱恋，真真叫人向往得很，它纯朴如茅草一样的，野生野长着，自有着它迷人的甜蜜和芳香。

也不过三五日，茅针见老了，不能吃了，幼苞成穗。再几日，穗粒炸开，就是白茸茸的茅花了。《诗经》里拿这样的茅花，来比喻年轻的姑娘：“出其闉阇,有女如荼。”城门口，年轻的姑娘扎堆儿走着，多像一片纯洁的茅花在飘啊，真叫人眼花缭乱呢。然处在恋爱中的男子，还是在无数朵“茅花”中，一眼就找到了他的那一朵：“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那个穿着素衣扎着红腰带的姑娘，才是我想念的人啊，她看起来真叫我欢喜啊。这茅花般的爱情，每一回读到，都令我感动不已神往不已。

茅草狭长的叶片是随着茅花的盛开而抽长起来的。李时珍语：“茅叶如矛，故谓之茅”。它也的确有几分古兵器矛的性情，看似柔软，实则锋利坚韧得很，是绵里藏针的。你一个不小心，就能被它划破手。或许是它的这种柔中带刚的性子，才能更抵得住风雨侵蚀吧，人们拿它捆扎东西，拿它盖房。生活中，处处遍布它的痕迹，一代一代的，它成功拴住了无数的爱恋和烟火：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莽莽苍苍的天空下，风吹过成片的茅草，时不时可见野獐和野鹿飞奔的影子。擅射的年轻猎手一箭射去，只见一片茅草陡地颤动了一下。猎手眉开眼笑跑过去，捡起他的战利品。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要把这野鹿送给心爱的姑娘。他果真这么做了，顺手扯一把茅草，把野鹿捆捆好。这一捆，也把姑娘的心给捆上了，快快乐乐地跟着他住到茅草房里，生儿育女去了。

我小时，家家也住茅草房的。每到冬闲，我们孩子都领了任务，要去割茅子，回家修缮屋顶。对，吾乡人唤茅草为茅子。拔几根茅子来捆一捆，他们吩咐。摘把菜，可以拿茅子捆；收割好的庄稼，可以拿茅子捆；拾些柴火，可以拿茅子捆；河里捕上鱼来，顺手在岸边扯几根茅子，穿过鱼腮帮，提着回家。后边跟着摇头摆尾的狗，那尾巴，摇得跟风吹茅花似的……想想那时的生活场景，真是朴素绵长得很，人们在茅草屋下吃饭、做事，在茅草屋里婚丧嫁娶，无物不相亲，一派诗经年代的遗风。当时身在其中，并不自觉。现在回头去看，那些与茅草相亲的时光，真正叫人怀念得有些心疼了。

我在春天的时候，如愿在郊外的河畔拔到了茅针。当时河岸边除了我，没看到别的人。风吹得寂寂的，鸟叫得寂寂的。我拔了好多茅针，一个人没吃掉，后来全扔了。

资料卡

名称：白茅。别名：茅子、茅、茅草等。

科属：禾本科。白茅属。

形状特征：多年生草本。具粗壮的长根状茎。秆直立。叶鞘聚集于秆基。分蘖叶片狭长。圆锥花序稠密，成小穗状，上面附着丝状柔毛。颖果椭圆形。

生长特性：适应性强，耐荫、耐瘠薄和干旱，穿透力和断节再生能力强。花期4~6月。

分布区域：我国绝大部分地区均有生长。

花语：骄傲。纯洁。

——选自新书《花开在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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