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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吟秋声文化菰米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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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诗曰:“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菰米”究竟为何种神米?杜甫此句究竟为何意?还真值得溯源一番。

诗句出自杜甫的《秋兴八首》其七。原诗较长,此处只抄录此句相关之上下诗句:

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关塞极天惟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

大意为:遥想汉武帝曾在昆明池上练习水兵,一面面战旗迎风击鼓。池中石刻的织女辜负了美好的夜色,只有那巨大的鲸鱼还会在雷雨天与秋风共舞。波浪中的菰米丛犹如黑云聚拢,莲子结蓬,红花坠陨。多想像飞鸟一般自由飞翔于秦中的天空,现实却困我在冷江上无言垂钓。

此几句正是体现了杜诗“沉郁顿挫”之特点,借用王国维的话来说,“波漂菰米”与“露冷莲房”,乃为“有我之境”。菰米漂浮在昆明池面,菰影倒映在水中,望过去黑压压一片,像乌云一样浓密,与秋季“莲蓬成熟,莲花花瓣片片坠落”的意象一起,表现了昆明池晚秋荒凉萧瑟之景,从而映现了作者忧国伤时的感情。诗人以对长安盛世胜事的追忆与暮年飘零、羁旅江上、满目萧条的现实形成今昔对比,而“菰米”即被作为“哀景”的典型意象入诗。

有意思的是,《胡适之晚年谈话录》中恰好有评论说及《秋兴八首》,云:“像杜甫的《秋兴》八首。我总背了几千遍,总觉得有些句子是不通的。律诗就和小脚一样,过去总觉得小脚好看,但说穿了小脚并不好看”。

更让人忍俊不禁者,胡适又特别提及《秋兴八首》其七。据《谈话录》记述,时年七十多岁的胡适,居然如此发表议论:

——“‘钱玄同是章太炎的学生,太炎先生对他说,这首诗写什么,我看不懂,好象是写女人的....。’呵呵,这让我想起我们学生时代提到过唐诗有两处最容易引起人的绮念:一处是老杜的: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一处是韦苏州的: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一笑。”

清代黄生《杜诗说》评曰:“杜公七律,当以《秋兴》为裘领,乃公一生心神结聚之所作也。”而《秋兴八首》用典奥多,词义晦涩,千年以来亦皆认为难读。杜甫怎么都未曾想到,他好端端的诗句,竟被曲解至此,并且曲于女色,而曲解其诗者,居然涉及中华学界极富盛名之三人:章太炎、钱玄同、胡适,身为女人,我则更要“一哂”了。

哂笑过后,还是让我等芸芸众生重回“菰米”的话题,即会发现,其本身也颇有意思:

菰,本是禾本科菰属多年生宿根水生草本植物,“菰米”者,乃“菰”所结种子也,其生于湖泊中,结的果实像米而细长,俗称“菰米”,较为稀有。“菰米”长盈一寸,秋霜过后采摘,皮呈黑褐色。因雕喜欢吃其种子,古人也叫“雕菰米”。

这样说,很多人觉得其离自己生活非常遥远。其实不然。这个“菰”,与我们常见常食之茭白颇有渊源。“正本清源”起来,“菰米”应该是“菰”的“正格”,而“茭白”却是“菰”的“偏格”。何以见得?

“菰”这种水生植物,因感染上黑粉菌而不抽穗,此病菌能分泌出一种异生长素,刺激茎部,使之不能开花结果,在植株本身毫无病象的情况下,茎节细胞则加速分裂,并将养分集中起来,令茎部不断膨大,便是日常食用之茭白。因此,茭白实乃“菰”感染病毒后“病变”之产物。而“菰米”,则是水生作物“菰”,其正常抽穗后开出淡紫红色小花,随后结成的深紫色籽实。——由此看来,称之“菰米”,其非谷物,乃为“草籽”也。

食用菰米在中国最起码有多年历史,古人将其加入“五谷(稌、黍、稷、粱、麦)”,合称“六谷”。明代的李时珍《本草纲目·谷二·菰米》曰:“菰生水中,叶如蒲苇。其苗有茎梗者,谓之菰蒋草。至秋结实,乃雕胡米也。古人以为美馔。今饥岁,人犹采以当粮。”

菰米,古人称为“雕胡米”,多首唐诗为证:

“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唐李白《宿五松山下荀媪家》)

“雕胡幸可炊,亦有社酒浑。”(宋陆游《村饮示邻曲》)

“行庖爨蜡雕胡熟,永埒铺金汗血骄。”(宋刘筠《公子》)

南宋时期林洪所撰闽食谱《山家清供》载:“雕菰叶似芦,其米黑。杜甫故有‘波翻菰米沉云黑’之句,今胡穄是也。曝干砻洗,造饭既香而滑。杜诗又云:‘滑忆雕菰饭’。又会稽人顾翱,事母孝,母嗜雕菰饭,翱常自采撷。家濒太湖,后湖中皆生雕菰无余草,此孝感也。世有厚于己薄于奉亲者,视此宁无愧乎。呜呼,孟笋王鱼,岂偶然哉。”

此段可视为篇首杜诗“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的印证。

这里还有个题外话,有人考证后得出结论,这个林洪,居然还是“梅妻鹤子”的林逋之后代。然而,说林氏有后代,不是更为荒唐吗?据清人施鸿保《闽杂记》记载,林和靖确有后裔。据其分析,林和靖并非不娶,而是丧偶后不再续娶,自别家人,过着“梅妻鹤子”的隐居生活,是以林洪乃林逋七世孙之说也有可信之处。

另,汉代司马相如《子虚赋》亦言及“雕胡”——“其卑湿则生藏莨蒹葭,东蔷雕胡,莲藕觚卢、菴闾轩于,众物居之,不可胜图。”菰米,在此作为低湿之地生长的植物,与狗尾巴草、芦苇、东蔷、莲花、荷藕、葫芦、菴闾、莸草等“众物”一起提起。

而清宣统时翰林院侍读学士薛宝辰的《素食说略》则如此记载:

“菰俗名茭白,切拐刀块。以开水瀹过,加酱油、醋,殊有水乡风味。切拐刀块,以高汤加盐、料酒煨之,亦清腴。切芡刀块,以油灼之,搭芡起锅,亦脆美。”将“菰”等同于“茭白”,则可谓“剑走偏锋”矣,也许以讹传讹至此始矣。

茭白,古称菰首、菰手,菰与茭白的关系,可说是整体与局部的关系,而菰米与茭白,则是常态与变态的关系,菰的常态结成菰米,菰的变态,茎部变粗而为茭白。

从生产菰米的粮食植物到生产茭白的蔬菜作物,有一个漫长的历史演化过程,菰黑粉菌的作用是一个关键的因素。绍兴从北宋起围湖造田,鉴湖缩小,人居激增。追溯《西京杂记》关于菰首(茭白)的记载,也是在都城长安的御苑太液池边,这些地方有一个共同特点,水环境相对差些,生活污染较重,想必水中菰黑粉菌的含量增加,菰草茎杆感染孕生茭白的几率也随即大大增加,茭白的生产相对兴旺。唐宋时的苏州太湖地区滨临大海,水势浩荡,水的流动性大,菰黑粉菌的滋衍、积累就比较困难,这一带产生茭白的现象就会相对少一些。

宋人说吴中多产菰米而少产茭白,与绍兴多产茭白少产菰米正好相反。

茭白植株不能结种子,而菰米又难采集,在“非此即彼”的情况之下,茭白越来越受欢迎,而菰米呢,南宋前有不少人工栽培,南宋后便处于消亡状态,知道的人日益减少。

然而,菰,在北美却也有踪影。据说,印第安人在秋天菰结实时,划着独木舟去采集菰米。菰米的成熟期不一致,成熟了又容易掉落,这些都是有利于野菰生存的遗传习性。印第安人熟悉菰的这种习性,通常是分两三次进行收获,事前先把处于乳熟期的几个菰穗,捆扎成把,到成熟期好收获时,由两个妇女共乘一条独木舟,携带用树皮做的圆袋子,驶进水道里,一个人把穗头弯下来,另一人用木棒轻轻敲打穗把,让菰米掉入袋里,或者直接掉进独木舟里,当船的前头装满时,便掉转船头,再装船尾,装好满满一船才回住地,交由男子负责菰实的加工。方法是先把穗头在太阳下晒干或用火烘干,再在地面挖一个坑,将装满菰实的树皮袋放进坑里,用脚踩蹈,使之脱粒。然后拿出来利用风力将颖売、枝梗等和米粒分开,把干净的米粒贮藏在袋里,随时取出,炒焦了食用。这是印第安人与外界没有接触以前的情况。

到17世纪时,欧洲人陆续进入大湖区,年一个神父名享尼平(Hnnepin)的,第一次看到印第安人收获菰米的情景,他不认识菰米,在描述菰的情况时,称之“水生燕麦”(oats),接着又称之为“野生稻谷”(wildrice)。后来又有人将其称为“印第安稻”(Indianrice)的,,但以称wildrice的占多数。凡是文献上提到美洲wildrice的,中文译者必不加思索地译作“野生稻”,故其种子也被译为“野米”。于是“菰”不见了,却冐出了“北美印第安人采集野生稻为食”的史事,误传至今,亦无人更正。

有学者认为,印第安人是中国人后裔,从对“菰”这种植物品种的采食角度,也许可以再次得到印证。

北美印第安人是当初商纣王手下的部族,逃到北美。公元前年,周武王攻破殷都朝歌,商纣王鹿台自焚。这时殷军统帅攸侯喜率殷军主力十万作战于今山东一带,被切断归路,不得已,又联合林方、人方、虎方等十五万人及涕竹舟、涕竹笋等部共二十五万军民东迁美洲,有人将其论断为这是中华本土最后一次大规模迁徙美洲。

美国从印地安人处了解和认识到菰米,于是便有人工栽培品种。中国野生采摘的菰米一般产自长江中下游水网湖泊之地,尤其以阳澄湖为最。

想不到,菰,竟是历史悠久的古代作物;更想不到,菰,又竟然“中外”遥相呼应。既然菰米的“文化含量”出乎意料的丰厚,且自古以来物以稀为贵,又与“溯源”颇有渊源,于是带着几分好奇,从网上购入而今价格昂贵的菰米,于一睹其真容之同时,品尝到其独特之口感。且容我明日再写续篇,由“文化菰米”自然切换至“美食菰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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